第三十九回 李七侯大闹冯家庄 高通海剪径齐邑渡
话说那冯顺听家人来禀:“荒草山的大王抢亲来了!”李七侯说:“你不必害怕,有我呢!”站起身到了外边一瞧:有三十多名喽兵,为首一人乃是韩成。这个人性情猛烈,贪淫好色,手使钢鞭,有三旬以外。他是荒草山山寨的总头目,带一乘轿子来娶冯小姐。李七侯一出去,有认识他的说:“哎哟!李寨主在此何干?”韩成也认得白马李七侯,说:“你来此何事?”
李七侯说:“咱绿林中讲究的是杀赃官,斩恶霸,除恶安良,这是大丈夫之所为,不能显亲扬名,暂为借道栖身。为何抢人家的少妇长女,上干天怒,下招人怨。依我之见,你趁此回去,告诉你家寨主,早些躲开这里,免伤咱们的和气。”这一片话,说得那韩成闭口无言,愣了半天,才说:“李七侯,你吃上那姓冯的了,要威吓我等。倘若不是,你也难讨公道。”李七侯气往上冲说:“小辈!你真是太岁头上动土,老虎嘴边拔毛。”
一放手中单刀,说:“你不怕死,只管前来!”韩成抡鞭照李七侯就是一鞭,李七侯急架相迎,二人走了十几个照面。李七侯忽然一刀,正砍中韩成左臂,把那些喽兵吓得战战兢兢。李七侯用刀一指说:“尔等急速回去,免得被我结果了性命。”那些手下喽兵,都知道白马李七侯是京东一带大响马,大家一哄而散,各自顾命逃回。此时天有二更,那韩成说:“你等别忙,我去调了兵来,必要把你们这座冯家庄杀得一个不留!”气忿忿的去了。冯顺进门内说:“李七太爷,这个乱儿可不好!咱们要往河南省,必须从齐邑过黄河,奔金铃口,那时必走荒草山,恐怕难过。”李七侯说:“你也不必跟我们上汴梁城,我有一个好主意,事不宜迟,你先往你的亲戚家躲避几天,暗中打听,一月之内官兵必然来剿那荒草山,那时你再回来。”冯顺说:“有理。”他收拾好了,在三更天便奔延津县去了。
彭公与七侯上马,直奔齐邑渡,要过黄河。天色大亮时,正走到荒草山北山口,只听得对面一声喊,说:“呔!此山是我开,此树是我栽,若要从此走,须留买路钱,无有钱买路,一刀一个土内埋。”李七侯说:“小辈!你们不认识你家七寨主,好大胆量。”内中伏路喽兵二十名,有认识李七侯的,说:“李爷,你先别走,我家寨主有请。”原来韩成逃回山来,把方才之事,细说了一遍。并力蟒韩寿说:“气死我也!想当年黄三太指镖借银,我等都有一面之交。他今又向着外人,欺我太甚。
待天明派手下人去剿冯家庄。”又吩咐手下人在大路之上留神,如在大路上瞧见李七侯,速报我知道。那喽兵头目叫何必来,今日一见李七侯,说:“朋友,你别走。我先前跟窦寨主,就知道你有威名。我家寨主就来,已派人上山报信去了。”少时,见一女子手使铁棍前来,大嚷一声道:“小辈欺我太甚,竟把我的头目砍坏了。今日寨主奶奶来拿你!”李七侯听人说过,这山上有一位母夜叉赛无盐金氏,有万夫不当之勇。今日一见,他跳下马来,把马拴在一边树上,说:“大人,我去拿这丑妇。”
自己拉出刀来,走至妇人面前说:“丑妇,你休要逞能!待李寨主结果了你的性命。”那金氏摆棍照定李七侯就是一棍。李七侯往旁一闪,分心就扎。母夜叉的棍使出抱月的架势,往外一磕,把刀磕开,又趁势一棍,李七侯躲开。两个人一来一往,战有一个时辰,不分胜负。那母夜叉天生粗鲁,力大无穷,李七侯只有招架躲闪,不能赢她。自己害怕,又怕连累大人,真是并无一点主意。
正在为难,忽然从正南来了一匹马、一匹驴。马上驮的是赛李广花刀无羽箭刘世昌。那骑黑白花驴的,年有半百以外,头戴马连坡草帽,身穿蓝绸子长衫,足登青缎快靴,淡黄脸膛,沿口黑胡须,驴的肋下佩着一口带鞘的折铁刀。此人姓贾名亮,绰号人称花驴贾亮,乃江湖中有名之人,日行一千,夜行八百,并会打几样暗器。今日他和刘世昌二人,是从高家庄鱼眼高恒那里回来,要去贾家庄贾亮家中。走至荒草山下,正遇着那白马李七侯与母夜叉金氏二人动手。这二位过去说:“李贤弟为何与她动手?”李七侯说:“二位兄长快来!助小弟一膀之力。”
赛李广一伸手,掏出一个墨雨飞篁来,照定母夜叉就是一下,正打在头上,只打得她“哎哟”地一声,撒腿就跑。喽兵也吓得往山上报信去了!李七侯过来,与二位见了礼说:“我奔齐邑渡,过黄河上汴梁城。多蒙二位兄弟来临,不知今欲何往?”
贾亮说:“同刘世昌到我家去。贤弟请吧,恐其贼人再来。”
李七侯帮彭公把马解开,上马竟奔黄河而来。天色至午后之时,到了齐邑渡口。二人找了一个饭铺,吃了点饭,见从外边走进一个人来,身高七尺以外,面皮微黑,身穿紫花布褂裤,紫花布袜子,青帮鞋,黑脸膛,粗眉大眼,过来说:“二位,趁着风小过黄河吧。”李七侯说:“要多少钱?”那船户说:“你二位单坐,给二吊钱吧!”彭公一听价钱不多,说:“很好!”给了饭钱,便跟那船户到了河边,先把两匹马拉上去,又把行李搬上去。彭公与李七侯登跳板上船,举目一看,但只见那黄河水势甚涌,波浪滔天。正是:
莫把阿胶向此倾,此中天意固难明;解通银汉应须曲,才出昆仑便不清。
高祖誓功衣带小,仙人占斗客槎轻;三千年后知谁在,何必劳君报太平。
彭公看罢,坐在船上。此时平风静浪,顺着河开船,走了约有二十余里,离着南岸不远,见那红日西沉,已是黄昏时候。
那船户走过来说:“你们二人今日共有多少资财,拿出来免得好汉生气,回头把你扔在河中,好叫你落个整尸首。”白马李七侯听罢,心想:“不好!我又不会水,遇见这个来的恶,我不免问问他再说。”便说道:“朋友,咱们都是合字,别不懂交情。”那船户一瞧白马李七侯,说:“你是个合字,合更好啦!
我是专劫贼,贼吃贼吃的更肥。我是不种桑来不种麻,全凭利刃作生涯。若有客商从此过,先要金银去养家。”李七侯闻船户之言,说:“你真是不知好歹!”抽出刀来,照定船户就是一刀。那贼说:“好,好!你胆大包天!”用披刀相迎。二人战够多时,李七侯终是旱路英雄,并不会水,在船上地方窄狭,又施展不开,被那水贼杀得浑身是汗,遍体生津,只有招架之力,并无还手之功,口中说:“好哇!我闯了三十余年,连个无名小辈也杀不过,我算什么英雄。”他又怕落在水中,又怕自己被贼所害,心想:“这还不要紧,倘若我死之后,贼人不分皂白,把大人给害了,那还了得吗?”李七侯想罢,说:“水寇,你欺我太甚!我与你誓不两立。”贼人正在二十来岁,精神百倍,听了李七侯之言,他哈哈大笑说:“告诉你吧,我在江湖之中,也不是无名之人。你自管打听,黄河一带,彰德、卫辉、怀庆三府,汴梁城一带等处,我专杀贪官恶霸,剪除势棍土豪。要是买卖客商上了我的船,人家将本取利,抛家在外,我就是没钱用,无非他有一千,我留三百,除去养家之用,余剩全都济了贫。要是那贪官上了我的船,得了财,还要他的命。
你是绿林之人,不过也是杀男人,掳女人,胡作非为。上我的船,也就算是枉死城中挂了号,魂灵帐上勾了名。”
七侯正在为难,忽听西边水声响亮,又来了一只小船,四个水手,趁着月色当空,往这边来了。李七侯说:“这是过河的救星来了。”他一边动手,口中说:“那边朋友,这里有水寇伤人哩!”那只船上水手说:“少寨主,你今得了买卖,还没作下来?老寨主那只船可就到了。”李七侯听说,心想:“完了,原来也是贼人一党。大丈夫视死如归,只恨我连累别人了。”
他瞧着大人说:“东人!贼党又来,你我无处逃生,总是我李七侯无能,误了大事。”彭公在舱里听李七侯之言,心中也是凄惨,说道:“李壮士,这也是命运如此,大数到来,难逃此灾。”正说着,见从西边来的那只船,已与这只船靠上。从那边跳过一人,年约六十以外,头上戴的分水鱼皮帽,日月连子箍,水衣水靠,足下油靴,手中擎着一对分水纯钢蛾眉刺,跳过这边来说:“闪开!待我结果他的性命。”不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四十回 恶法师古庙行刺 镔铁塔施勇擒贼
话说白马李七侯与船户动手,累得浑身是汗。又见从正西来了一位老英雄,手使纯钢鹅毛刺,跳过船来。他瞧见是李七侯,连说:“小子不可动手,这是你李七叔。”白马李七侯认得这是鱼眼高恒,连忙跳在一边,给高恒请了安,说:“大哥好哇!这是何人?”高恒说:“高源过来,这是你李七叔,见过了。”水底蛟龙高通海过来给李七侯赔罪说:“七叔!小侄儿不知,多有得罪。”李七侯说:“真是父是英雄子豪杰,你叫高源?”高源说:“是!号叫通海。”李七侯说:“高大哥,这是河南新任巡抚彭公。”鱼眼高恒过来,至大人面前请了安,说:“大人,草民有罪,多有冒犯。”彭公说:“老壮士这大年纪,为何还在绿林?何不改邪归正。”高恒说:“小民不敢说替天行道,却也不敢妄杀好人。”他即叫高源到那边船上去,叫水手收拾几样菜来与大人压惊。彭公与李七侯在船上,饮了一夜酒。
次日天色大亮,东方发晓,把船摆拢上岸,把马也拉了上去。李七侯说:“高大哥,改日再会了。”便同大人上马,到了金铃口。由此处到汴梁城,还有四十多里,便住下歇息半日。
次日吃了早饭,二人出店,离了金铃口,走有三十余里,忽然间细雨纷纷。正逢四月初旬,这雨越下越大。彭公说:“今年入夏以来,雨水甚勤,必是丰收之年。”李七侯说:“大人,昨日若非遇见高恒,定遭不测之祸。”彭公说:“我要是到了任,必要留心查拿盗贼,好者劝其改邪归正,不好之贼,就地正法!”
李七侯说:“这是理应如此。”二人正走着,见道旁西边,坐北向南有座古庙,前后两层大殿,周围有树木环绕,墙里面禅堂、配房不少。彭云下马,来在庙门,着李七侯前去叩门。彭公看那匾额之上,写的是“敕建元通观”。山门上贴着两条对联,上写:天雨虽宽,不润无根之草;佛门广大,难度不善之人。
李七侯连打了两下,只听里边人问:“哪位叫?”哗啦把门打开,却是十六七岁的一个道童,打着雨伞,头绾牛心发髻,横别银簪,身穿月白褂裤,白袜青鞋。见那李七侯说:“找哪位?”李七侯带笑说:“在下过路之人,偶然遇雨,求童子回禀庙主,借光避避雨!”道童说:“你二位把马拉进来吧!”彭公把马交与李七侯,拉进角门,把马拴在树上。道童说:“二位东屋坐吧!”东配房是三间,名为“鹤轩”。彭公进去,看见靠东墙有八仙桌儿一张,两边各有椅子,北里间垂着帘子,南边这两间明着。”彭公和李七侯二人坐下。道童说:“二位坐着。”便一直往后边东院去了。外面那雨越下越大,彭公猛抬头一看,却见从外进来一个妇人,生得千姣百媚,身穿一片白,素服淡妆,年约三旬以外,举止不俗,往后便走。彭公说:“李壮士,这座庙内不是正道修行之人,你看那妇人往后去了。”
李七侯看了个后影儿,瞧着往西院外面去了,心中甚为怪异,说:“雨住了咱们走吧!恐受贼人之害。”彭公点头。
二人正说之间,外面进来了一个老道,年有四旬以外,头绾发髻,横别金簪,身穿细毛蓝布道袍,蓝中衣,青鞋白袜,面如紫玉,紫中透黑,扫帚眉,大环眼,二目神光朗朗,连发落腮,胡须犹如钢针,暗带一番煞气。李七侯看罢,连忙站起来说:“道爷请坐!”原来这个道人姓马名道元,乃是江洋大盗,因屡次犯案,自己当了老道,长拳短打,刀枪棍棒无所不能,还练得一身铁布衫功夫,善避刀枪。前在二盗九龙玉杯之时,他给周应龙去上寿,在店门首黄三太的身后,见过那李七侯,虽未交谈说话,却已知他是黄三太的余党。
当时因季全放火烧了周应龙的房屋,那些贼人回去救火,把火救灭之后,周应龙聚集众寇,升了聚义厅。那美髯公神力无敌薛虎,与小温侯银戟将鲁豹、俏郎君赛潘安罗英、玉麒麟神力太保高俊这四个人在两边站立。周应龙说:“黄三太欺我太甚,绝不该使杨香武出来盗杯。盗杯还则罢了,暗中又作践我,我二人誓不两立,有他无我。众位可助我一膀之力,跟我到绍兴府去找黄三太,也闹他一个合宅不安,方出我这一口怨气。”内有蔡天化说:“先派人探听探听那只九龙玉杯是怎么一个下落?如要真是当今皇上之物,还怕黄三太到了当官,他把既往之事一说,这件事恐怕又生出别的大祸来!凡事总要早先防备,探听明白,再作道理。”众人齐说有理。周应龙听徒弟之言,立刻派手下精细的人前去哨探。过了二十余天,回来禀报,说:“庄主,大事不好了!现在黄三太见驾交杯,下了一道圣旨,着江苏巡抚调兵剿拿大寨主,须早作准备。那黄三太有一个朋友,乃是刑部右侍郎彭朋,当年做知县的时候,曾助过他银两。黄三太今日这场官司,全是彭朋给他走动的。还有一个白马李七侯,乃是京东的响马,与黄三太也有来往,他现今跟彭公,不久官兵必到。”周应龙听了此言,又急又气,他手下又没有兵马,便问众寇有何高论?内有青毛狮子吴太山说:“大寨主不必为难。河南有我那座紫金山,现聚集四五百名喽兵。我来给兄长祝寿,山寨还有些结拜兄弟,头一个叫金眼骆驼唐治古,二名叫火眼狻猊杨治明,三名叫双麒麟吴铎,四名叫并獬豸武峰。莫若收拾宅内细软,到紫金山招军买马,积草屯粮,那座山有万峰之险,大事若成,可以扬名天下,图王霸之基业。”并力蟒韩寿说:“要不然,就上我的荒草山。”周应龙说:“兄长你不必为难,上我那座北邱山也可以存身。”众寇纷纷议论不一。周应龙说:“列位寨主,我今被他人所害,不得已而为之,既占了山寨,必要报仇。众位如遇见李七侯与彭朋,务必将他拿住,替我报仇雪恨。”众人齐说有理。那些人该告辞的,也就走了。
周应龙收拾好细软之物,即带家人与一干人等,放火烧了房舍,便到了河南紫金山。就在此处立旗招兵,派了四路头目前往各处,或在江湖水面抢劫客商。他是大寨主,共有十一位头目。大寨主周应龙,第二名青毛狮子吴太山,第三名大斧将樊成,第四名赤发灵官马道青,第五名赛瘟神戴成,第六名金眼骆驼唐治古,第七名火眼狻猊杨治明,第八名双麒麟吴铎,第九名并獬豸武峰,第十名蔡天化,第十一名玉美人韩山。此外还有红眼狼杨春,黄毛吼李吉,金鞭将杜瑞、花叉将杜茂,一共十五位。大家焚了香,饮了血酒,派人各处探听。过了新年,探听得彭朋已升任河南巡抚。开封府知府武奎,乃是周应龙的拜弟,他这里暗设计谋,要报前仇。
这元通观的老道马道元,本来是个万恶之贼。今日瞧见李七侯身穿细灰布单袍,腰系凉带,足登青布靴子,淡黄脸膛,沿口黑胡须,二目神光满足。马道元坐在下边,问:“二位尊姓?”彭公说:“姓十名豆三,卖绸缎为生。”李七侯说:“我姓李名七。”那马道元说:“朋友,你不是白马李七侯吗?”李爷听了,说:“道爷好眼力!在下的微末贱名是白马李七侯,尊驾如何知道?”恶法师见是他,便站起身来说:“我久仰大名。二位坐着,我到后面去去就来。”老道离了李七侯,到后边把道袍脱下来,收拾好了,再把折铁刀摘下来,到了前边院内,说:“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。李七侯,你二人休想逃走!”白马李七侯把衣服掖起来,抽出那单刀,窜至外边。此时雨亦住了,天有巳正。李七侯抡刀就砍,马道元急架相还,二人在院中动手。李七侯问:“野道!你是哪里人氏?
我李某与你有何仇恨,你要说来!”马道元说:“李七侯!我姓马名道元,绰号人称恶法师。你前者在避侠庄与黄三太盗九龙玉杯,我就知道你。今日来此,拿住你送到紫金山,把你碎尸万段,以泄众人之恨。”李七侯说:“好!好!出家人作伤天害理之事。好野道!拿住你再说。”把单刀使动如飞,马道元的折铁刀也是神出鬼没。李七侯累得吁吁带喘,正在着急之际,忽听角门有人叫门说:“开门来,开门来!”李七侯正在为难,心想:“不好!贼人余党又来了!”想着,大喊一声说:“奸贼,你庙内竟敢拦路劫官。”话未说完,进来数人。不知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四十一回 问真情拿获贼寇 因案件私访豪强
话说李七侯与恶法师马道元二人,在庙内动手,不分上下。
忽见从庙外进来十几个官人,头前那个拉着马的,头戴新纬帽,五品顶戴,身穿灰宁绸八团龙的单袍,腰系凉带,足登官靴,年约半百以外,赤红脸。此人姓彭名云龙,乃是开封府抚标守备,今日带十名官兵,两个跟人,来接新任的巡抚大人。这是作为哨探,如接着便打发人回去送信,合城的官员好接上司。
因半路遇雨,又渴了,来至这庙内想要喝碗茶。他听里边动手,把门踢开,瞧见一个道人与一位壮士动手。那些官兵人等说:“你们为什么动手呢?”白马李七侯说:“众位快来拿这贼人。
我是跟新任巡抚彭大人的,你们快来,大人现在东配房内。”
那守备彭云龙听见,大吃一惊!先到东配房内给彭公施礼,然后又把兵丁叫了过来。彭公正着急,忽见一个穿官服的进来,口称是抚标守备,说:“卑职给大人请安。”彭公说:“好!你急速到院中,把那道人拿住。”彭云龙便把衣服一掖,拉出太平刀来,说:“好万恶的道人,休要逞强,待我拿你。”马道元喊说:“你等好不要脸,有几个人是有能耐的。”他把刀一摆,行东就西,一往一来,连李七侯与彭云龙二人都不行啦!彭公站在东配房内说:“无知道人,着实可恶,你们官兵何不过去与他动手。”
那十个官兵之内,有一个哇呀呀一声喊嚷说:“好一个贼道!欺人太过,看我结果你的性命!”拉出单鞭有鸡子粗,长有三尺二寸,乃是纯钢打造的,重三十六斤。此人身高九尺,膀阔腰圆,头戴官帽,身穿号铠,青中衣,青布抓地虎快靴,面如锅底,黑中透亮,亮中透黑,粗眉直立,虎目圆翻。他一摆手中鞭说:“恶贼盗,你有何能?”照定头顶就是一下,老道急忙闪开。他见人多,自己想要逃走,无奈又被他三人围住。
马道元急了,抡折铁刀照定黑大汉就是一刀!被那大汉用鞭往上一迎,把那折铁刀磕飞。老道往西窜去,被李七侯一刀背,砍于肩头之上。那大汉一腿踢在贼道膝骨上,道人往前一裁,摔于就地。彭云龙与官兵过去,把道人捆上。
彭公说:“那黑大汉你姓什么?”那黑大汉过来给大人请了安,说:“我姓常名兴,号叫继祖,因我身躯高大,别号人称镔铁塔。我是清真回回,住家在黄河北卫辉府城内,自幼爱习枪棍,父母早丧,孤身无依,来至开封府投亲,就在这里守备营内当一名步兵。这一份钱粮,每月只领银九钱七分,不够我吃的,无奈何,全仗着我们一个亲戚给我日用。我每一顿饭吃白面五斤,要吃米须得三升才够。”彭公说:“抄他这个庙里,还有一个妇人。”众人到后边各处一找,只有道童儿,并无妇人。又在西院一找,见院内一口大钟,钟内有哼哈之声。
众人把钟抬开,见有一人,已经要死,年有二十余岁。众人给了他一口水喝,又给他找了一个馒头吃,把他带到前边大人跟前。彭公问:“你姓什么?为何在这钟底下,只管照实说来。”
那人跪趴半步,说:“老爷!小人乃在开封府祥符县城外五里屯住家,姓李名荣和,家有父母,生我兄妹二人。我妹妹尚无有许配人家,今年十七岁,比我小五岁。我娶妻张氏,住在本村。今年正月,有本村监生张耀联,绰号人称恶太岁,他家也种有二十余顷田地。他走动官长,结交衙门,霸占房屋土地,好淫少妇长女,无恶不作。他遣他家使唤人朗山到我家,给我妹妹珠娘提亲,要与张耀联作妾。我父李绪文不愿意。他在二月二十五日夜内,硬把我妹妹与我妻张氏抢去。小人被他的恶奴朗山砍了一刀,我父亲也身受木棍之伤。次日我至祥符县,太爷姓金名甲三,并未传伊到案,反说小人妄告不实。小人又在开封府武大人那里递了呈子,仍批回本县。金大老爷把我传去,说我是刁民越诉,打了我四十板子,问我还告不告?小人说:‘求大老爷开恩,我实是被屈含冤,被势棍抢去人,身又受伤。知县老爷不给我作主,我是有冤无处诉的了。’”彭公听到这里,说:“好官!他应该怎么办呢?”李荣和说:“那县太爷把小人收下,次日传张耀联到案,他说小人借贷不周,因此怀恨,说我妹妹被我送到别处去了,我自行作伤,妄告绅士,又打了我四十板子,叫我具结完案。小人无奈,便具了结,回到家中。我母亲连急带吓,竟自卧病不起,三月十六日死的。
小人又想妻子,又想妹妹,先把我亲娘埋了,料想在河南省打官司如何赢得了?便找了一位会写呈状之人,写了一纸呈状。
我带路费,打算要进北京,跪都察院鸣诉此冤。谁想我走到这庙门首渴了,要点水喝,老道把我让进庙来,问我哪里人?我一说实话,他把我的呈子谎过去一看,立把小人抓住捆上,放在那个钟底下。小人想,若是不能救出,必饿死在内!我家中素日供着观音像,我每日烧香,今在难处,我不住磕头,只求有个救星。今日多蒙众位老爷救我出来,求众位老爷救我,替我鸣冤。”彭公说:“本院便是新任巡抚,此事只要是真,我定然替你报仇。”又把那贼道带过来说:“你把李荣和那张呈状收在哪里?”马道元说:“烧了!”彭公说:“那两个道童不必带去,着他二人看庙。”
此时风息云散,早露一轮红日,天有正午。彭公又叫人各处去找,并无妇人,自己即带众人一同出庙,上马竟奔汴梁而去。走了有数十里光景,到了关帝庙,进城便到巡抚衙门。兴儿早已到了,即把大人迎接进去。彭公吩咐将马道元与李荣和一并派彭云龙看押。次日,护理巡抚印务的藩台英春,派首府送印过来,自己摆香案望阙叩头谢恩,接了印信文卷。又次日,去拜藩、臬、道、首府、首县,大家又回拜。乱了几日,文武署员全皆会过。彭公知道李荣和这案内有情节,立刻委派了武巡捕李七侯、常兴二位,都保了一个六品虚衔;文巡捕是彭兴,余者各有所差,请了四位师爷专办书启奏折,又留常兴帮李七侯办事,赏京制外委。
这日,把马道元与李荣和一并交臬司刘彦彬办理。这位臬司乃科甲出身,为官清正贤能,到任不久。今接了巡抚大人交下来的案件,立时升堂,先讯问了李荣和的口供,与他的来文一样,立即带上马道元跪在堂下,刘大人说:“你一个出家人,不守本分,结交匪人,私害人命,又在庙中行刺,还不把你所作之事从实招来。”马道元说:“李荣和因他告我的朋友,我才把他扣在钟下。李七侯也是一个贼人,我二人素日有仇,我要报仇。”刘大人说:“你这厮胡说,李七侯乃巡抚大人标下。你所行之事,何人所使?你趁此说来。”马道元说:“小道无话可说。”刘大人说:“给我拉下去打!”两边人役拉下去打了八十板子,又带了上来。刘大人说:“你还不实说!”马道元说:“大人!我与李七侯有仇是实,并不知是巡抚大人,要知是巡抚大人,出家人再也不敢行刺。”刘彦彬吩咐把这二人带下去,叫李荣和讨保,将道人入狱。立时行文,往县里要张耀联急速到案。过了两日,县里回文说:“张耀联入都探亲,无日可归。”刘彦彬又催了两次,也是并未传到。
这日上巡抚衙署办公事,彭公将他请至书房之内,把一应公事办完,先问:“寅兄!马道元与李荣和二人,应该怎样办理?”刘彦彬说:“马道元身入玄门,起意不端,谋杀人命,虽未害死,但他恶念已出,立意已坏,此事不能轻纵。还有,李七侯与大人在他庙中避雨,他怀仇谋害,按律应斩立决,把首级悬于通衢之处示众。只有张耀联这厮,并未到案对词,我屡次催传,该县回文都说伊入都探亲,无日可归。”彭公听罢,说:“是了!我也知张耀联是个不法之人。他认识马道元,这就不是好人。因牵连府县,寅兄回去,我自有道理。”刘彦彬喝了两碗茶,立时告辞。彭公想了想,把李七侯叫上来说:“李壮士,你换上便衣,跟我到那五里屯访访张耀联果是何等之人?
我再为办理。”李七侯换了便衣,二人由后边角门出去。巡抚彭公假扮作一个算命之人,带李七侯出了酸枣门,直奔五里屯而去。正值端阳节后,夏日天长之际。彭公这一入五里屯,又生出一场是非来。不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四十二回 张耀联看破行迹 彭抚台被拷马棚
话说彭公带着李七侯私访五里屯,在城外观看麦苗已然快熟,天气清朗。来至村口,彭公说:“李壮士可暗中跟随我,不必同在一处。”那七侯说:“大人只看我眼色行事,留神不可大意!”二人进了北村口,往南一瞧,见这个村庄有二百来户人家,南北一条大路,东西也有大街。彭公走至十字街口,往东观看,见路北有一座宅院甚是高大,门前有两棵树。彭公拿出竹板来,连敲了几下,在这条街上走了几个来回。忽见从那大门内出来一个年轻之人,身穿细毛蓝布褂,白袜青鞋,面皮透白,生得俊俏。他站在门首说:“先生,你会圆梦吗?”彭公说:“也会。哪一家找我?”那少年人说:“就是在下。我姓张名进忠,我家主人张大太爷要圆梦,你要圆好了,可多给你几个钱。”
彭公点头,跟那人进了大门。门内有一道界墙,当中屏门四扇。彭公跟着那人进了上房,见正面有八仙桌一张,左右太师椅子两把,上首坐定一人,年约四旬,身穿两截罗汉衫,上面是白夏布,下面是淡青罗的颜色,五丝罗套裤,白袜青云履,手拿团扇一柄。第二纽子上有十八子香串,是真正伽南香的。
桌上放着一个玛瑙壶,真珊瑚的盖子,赤金地羊脂玉姻牒。此人面如白纸,并无一点血色,短眉毛,鹞子眼滴溜溜乱转,双睛透光,薄片嘴,沿口黑胡须。彭公一抱拳说:“庄主请了!”
那人连座儿也不起来,说:“先生请坐,我请教请教!”彭公坐下,问道:“庄主所梦何事?”张耀联说:“昨夜梦见我身在淤泥之中,拔不出腿来,不知如何?又见一只猛虎来咬了我一口,觉着疼不可言,一急就醒了,通身是汗。今日我心中不安,正想找一个会圆梦的人来圆梦。”彭公说:“此梦不祥。身在淤泥之中,被猛虎所咬,必有牢狱之灾,你速宜谨慎。”
张耀联本来心中有病,前者抢那李荣和之妻与他妹妹珠娘,这两个女子乃贞节烈妇,不但不从,受了他一顿鞭子,即自缢身死。暗中掩埋,从此他便得了一个心虚之病,又急又怕。他先是听人说李荣和进京告状,被元通观庙主恶法师马道元把他拿佳,扣在钟底下,给他送来一信,他回信叫庙主把他结果了性命。后来又听说新巡抚上任,拿了马道元,把李荣和也从钟底下救活了,已交臬司审问。因知县和他是拜兄弟,知府又与他素有往来,他是常与府县在一处宴乐的,便花了些银子,用文书给顶回去了。他有一个表兄何世清,在索亲王那里作幕,他依仗着势力,无所不为。今日忽得了一个恶梦,正在犹疑之际,听圆梦先生说有牢狱之灾,不由得一愣,随问:“先生贵姓?”彭公说:“我姓十名豆三,乃京都人氏。”张耀联听了,心中想罢,说:“先生到此处来了多少日子?”彭公说:“到此才有半月。”张耀联说:“求先生写一幅对联。”彭公说:“在下写得不好,恐有见笑。”张耀联说:“不必太谦。”便叫家人研墨,取来文房四宝,把纸放在桌上。张耀联是有心之人,他要瞧笔迹,要写得好,如不是巡抚,定是衙门内的幕友先生;要是江湖生意人写的,笔力很劣。他见彭公拿起笔来,问在何处挂?张耀联说:“就在这客厅内挂。”彭公随手写的是:留酒客怀应恨少,动人诗句不须多。
笔力甚足。彭公写完,张耀联说:“有劳大笔,先生好俊笔力。”彭公说:“见笑见笑。”张耀联说:“大人,你这是何苦?你来私访,我早已看破,多有怠慢。”即吩咐家人献茶。
张耀联的意思是,只要你喝了茶,饮了酒,借这一步,咱们两个交了朋友,我给你三千两或五千两,那又算些什么!他就安着这个心探问彭公。彭公说:“庄主休要错认了人,我不是什么大人。”张耀联说:“大人何必如此!咱也见过大人拜庙,并在各处拜客,今日来此,何必遮瞒?”彭公矢口不认。张耀联一阵冷笑,说:“官不入民家,你既然不认,你写给我一个借字,把你用我的一万两银子写上。”彭公说:“我又不曾借你的,我为何给你写字?这个事可不能行。”张耀联便叫家人进来。从后边进来了几个恶奴说:“唤我们何事?”张耀联说:“把他给捆上,吊在马棚之内。”家人即把彭公抓住,按在就地捆了,拉至后边马棚吊上。恶太岁张耀联亲身到马棚之外,坐在一把椅子上说:“你要是本处巡抚,说了实话,我不打你。
要不说实话,我把你活活打死!”彭公五旬以外的人,听了此言,想罢,说:“张耀联,你既认识我,你怎敢私立公堂,殴打职官?我是本省巡抚大人,来此私访,你便把我怎么样?”
张耀联听罢,吓了一跳!心中一急,说:“把他放下来,锁在后园空房之内。”家人答应,把彭公送入空房,留下二人看守。
这张耀联有一个心腹之人,在此给他护院,姓邓名华,别号人称圣手仙,乃江湖有名的盗寇,是窦二墩一类人。自打墩之后,他就在张耀联的家中住,仗着他主人势力,无所不为。
今日张耀联急了,到外书房把邓华叫来,将拿住彭公的事说了一遍,问他有甚主意?邓华听罢,说:“庄主,这件事闹得不小,一位巡抚大人,这么办如何使得?”张耀联说:“事已至此,也不必说了,你快想高明主意才好。”邓华说:“有三条计。头一条计,我须问庄主,还要这宅舍不要?”张耀联说:“连我的性命都保不住,焉能顾别的?”邓华说:“庄主将一切收拾好了,把家眷带上紫金山。那里大寨主是庄主的拜兄弟,也挡的了这件事,可将他杀了,以绝后患。中等计是把大人放了,别作造反的事,如事不成,隐姓埋名亦可。下等计是把大人请出来,苦苦哀求,把他送回衙门,庄主先托人情,后到案打官司。你看这计策如何?”张耀联说:“还是用上策,把他一杀,咱们大家上紫金山,然后再想主意,救那马道爷。”邓华说:“不要声张,先叫家人吃了晚饭,大家收拾好了,我再去杀他。”张耀联说:“很好。”即吩咐家人摆酒,二人同桌饮酒。邓华这个人,喝了几杯酒,壮起胆来。张耀联说:“贤弟,你莫非心中害怕?”邓华说:“这件事我就去办,胆小焉能把将军做?”说着话,天有初更之时。邓华说:“庄主在此少待,我去去就来!”他从墙上摘下一口刀,就往后园去杀彭公。
书中交代:李七侯看见大人进了大门后,他就访问这里的庄民,才知是张耀联的住宅。他甚不放心,找一个小酒铺喝了两碗酒,吃了些点心。日色已落,付了酒钱,还不见大人出来,便知不好!到了无人之处,他把衣服换好,把单刀一擎,把衣服系在腰中,飞身上房,到了张耀联的院中,正遇邓华说要杀大人,把他吓了一跳!即在暗中跟他到了后花园。在翠云楼东首,有三间空房,门外有一个灯笼,两个人正在那里说话。李七侯一拉刀,跳在就地,说:“呔!好贼人,光天化日,朗朗乾坤,你等便敢杀人,我来拿你。”邓华听了,吓了一跳!一回头抡刀照李七侯就是一刀。李七侯往旁一闪,趁势一刀,分心就刺。邓华用刀挡开李七侯的刀。那两个看守的人说:“邓华大爷,咱们赶紧鸣锣吧!”邓华说:“不用,你们快去到前厅送信。”那个人答应去了。李七侯孤掌难鸣,又急又怕,脚下一绊,被石块绊倒,邓华举刀就剁。不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四十三回 玉面虎独斗圣手 仙张耀宗气走李七侯
话说李七侯绊倒不能起来,被邓华按住,去叫那个看守彭公的人,拿一根绳子来把李七侯捆起,放在楼底台阶之上。等他再回来一瞧,这看守之人已被杀死,那个送信的人也不见回来。他心中大吃一惊,说:“不好了!他们有人来了,这可不得了!”连忙要去开东房屋门杀大人,忽听后面有脚步之声。
他一回头,见有一位英雄,年有二旬以外,头戴青缎子罩头帽,身穿瓦灰单裤褂,足穿青布抓地虎快靴。那人手举单刀,照定邓华就是一刀。邓华一闪身,战了几个照面,被那英雄一刀将邓华的刀磕飞,随即一腿踢于就地,立时栽倒,被他一刀杀死。
书中交代:前去送信的人,也是被这位杀死的。当那李七侯被获,他就很着急。邓华将七侯捆上,送到楼底台阶上时,他这里便把看守的人杀了,到空屋之内见了大人,把绳子割断,将大人背起送至西花厅的后面。他把邓华杀了后,听见李七侯在台阶上大骂,说:“你们这些狗狼之辈,把你七太爷杀了吧!
我要和你一刀一枪动手,你未必赢得了我。我无故被石块绊倒,你算什么英雄?”正骂之时,暗中有人说:“那李七爷别喊啦,要不是我,你早作泉下的人了。这样的能为,还喊什么?依我之见,趁早回家抱孩子去吧!你一个人保着大人,这是遇着我,若不遇见我,岂不连大人全皆受害。我把你解开,你趁早走吧!”这几句玩笑话,说得李七侯闭口无言。那人解开绳子,李七侯唉了一声,自己也不管大人在哪里?他说:“朋友,你前程万里,保着大人回衙门去吧!”李七侯立时走了,进省城到了衙门,在自己住的屋内,把衣服并所用物件收拾一个包袱,竟不辞而别。
且说那少年人来至西花厅后面,把彭大人背了起来,跳出墙外,顺着路奔到省城,天已大亮。这个人把彭公送进巡抚衙门。彭公说:“壮士别走,你是哪里人氏?请问为何到他家去救我?”原来这少年人乃是浙江绍兴府桂籍村张家集的人氏,姓张名耀宗,今年十九岁。他父亲名景和,乃镖行有名人焉,称为神拳教习,就传授了一个人,复姓欧阳名德,别号小方朔。
这位把张教习所有之艺,全皆学会。后来张教习过世,他抚养师弟妹长大成人,并传授他二人的武艺。欧阳德因出外访友去了,已有年余,并无音信。张耀宗在家中行坐不安,把家中一应事情交与家人张福经理,又在后边托奶娘、仆人等照应他妹妹,才出门在各处探访,却查无下落。他在江苏一省找过,今又来在河南省城内住下。因闻听人说:本地有一个恶霸,名叫恶太岁张耀联,他就暗进五里屯向本村乡民打听,得知张耀联无所不为,夜晚便到了他的宅院,查探他的动作,若真是恶霸,必要将他碎尸万段。这日正遇见彭公前来私访被难,他就杀了邓华,救了彭公,并送至衙门。彭公问明之后,说:“很好!
你不必走了,就跟我当差,这定然保存你做官。”张耀宗即请安谢过大人。家人来回话,说:“李七侯不知去向。”大人说:“他若来时,禀我知道。”随即派开封府行文祥符县,捉拿恶霸张耀联,速传到案。
不日府县来禀:张耀联携眷逃走。彭公心中明白,知是府县放纵恶人逃走的。此时彭公亦未深究,在书房想起李七侯这个人,为何不辞而别?我正想提拔提拔他,报他当年在三河任内那一片热心,也算是我的一个知心人。俗话说得好:“万两黄金容易得,知心朋友实难求。”思前想后,忽然又想起恶太岁横行霸道,府县夤缘,串通一气。立刻把张耀宗补了一个京制外委,充当武巡捕,加六品衔。张耀宗谢过大人提拔之恩。
彭公又想起荒草山之贼,即行了一角文书,着副将徐光辉,与守备彭云龙、常兴,带领五哨人马剿灭荒草山,捉拿贼人,不准一名漏网。又叫张耀宗到书房面谕:“今晚你去到府县衙门,暗探所办何事,细细查明回话。”张耀宗换了衣服,背插单刀,飞身上房,蹿房越脊,到了开封府的衙门,进到里面,在各处留心探听。只见北上房灯光掩映,有人说话。他行至房檐之上,隔着窗缝,偷眼往里一瞧,但只见里边八仙桌东首,坐着那位知府武奎。西首坐着一人,年约三旬,面庞微青,青中透紫,雄眉恶眼,此人乃是紫金山寨主并獬豸武峰,与武奎是本族。
这武奎先是一个秀才,在索奈那里当门客,后来又认索奈为义父,保他得了一个知府,在此任内剥尽地皮。前者张耀联逃去,归了紫金山,便是他纵放走了。今日武峰来到此处,见面先叙了离别的话,又送上三百两黄金,说:“这是我家大寨主与张耀联寨主叫我送来,还有书信一封,请老爷过目。”武奎接过信来,展开一看,上写:武大人阁下福安!弟张耀联多蒙庇护,得逃出虎穴龙潭。回想往事,胆战心寒。今幸得紫金山寨主暂借房舍,以救燃眉。知己之交,不叙套言。今有敝友马道元,因弟之事,尚在缧绁之中。恳求吾兄千万设法解救,容弟面见,必当厚报。今带上黄金三百两。望兄台至日查收。来人武峰,乃兄之族人。别不多嘱。敬请福安弟周应龙拜撰张耀联拜具武奎看罢,说:“你且回去,我自有道理。”叫人把武峰带至外面,叫他明日回去,不必见我。并送他十两银子作为路费。
武峰去后,张耀宗又到县衙探听,却无别的动作。回来天己明了,即禀见大人,将夜间之事回了一遍。彭公即派人把李荣和传到,吩咐说:“你不必着急,本院现在行文各处,捉拿张耀联急速到案。”那李荣和连连磕头说:“只求大人替小人报仇。”
这日三更时分,张耀宗在房上巡查,见一条黑影儿,直扑上房而来。张耀宗暗中细瞧,见他到上房施展珍珠倒卷帘势,夜叉探海,悬挂房檐之下。张耀宗不肯伤人,一刀背打在那人背脊之上,复又一脚踢下房去。张耀宗跟着下去,把他捆上,带至前面他的房内,便问此人姓什么?来此何干?那人有三旬光景,说:“我姓马行九,别号人称白狼。我也是绿林英雄,今日我来此借些路费,遇见尊驾,未知贵姓大名?”张耀宗自通名姓,说:“朋友,你若说了实话,我许把你放了。你要不说实话,一刀把你杀死。我回禀了大人,你就是刺客。”那人一想说:“张老爷,我也是上了人家当。我乃直隶河间府人,来至河南,投了紫金山金翅大鹏周应龙。他那里有一位姓张的,名叫恶太岁张耀联,他说托我一件事,给我五十两银子路费,叫我来此行刺。我一时粗鲁,来此遇见尊驾,望求开一线之生路,放我回去,我再也不敢来了。”张耀宗说:“我也不杀你。”
便拿起刀来,把他的耳朵砍下来一只,把绳子一松。又说:“你回去给他等送个信,如再来时,有一个算一个,全把他结果了性命。”那马九抱头逃走。张耀宗次日回禀了大人。
彭公到任三个月,访求贤能之员,保荐人才;若贪昏之辈,定然参革不贷。又兴立学校,清除弊端。保升了常兴为本汛把总,张耀宗也升了把总。这天,忽然想起一件大事,说:“我初上任时,在半路之上,有荒草山的贼人,结党为匪,该延津县竟毫无觉察!我已然行文,将他撤任候参,并派副将徐光辉和彭云龙带兵剿捕,勿令一名漏网,为何至今未见回音?”候了半月,才见来禀:业已将荒草山的贼党共擒获四十七名,匪首阎保、金氏在逃无踪。因又行文各府州县,务须擒拿归案,在事出力人员候旨施恩。这日正是九月初九日,彭公将公事办完,请诸位幕友在书房谈心饮酒。忽报圣旨下。彭公赶紧接旨。
钦差进了衙署,彭公即摆香案跪听宣读。原来是调彭公进京另候简用。巡抚印务,着藩司暂行护理。请过旨,钦差起身后,彭公即将公事一切交代清楚,择日起身。张耀宗亦要告假回家,彭公应允,随带亲随人等入都陛见。
是日到京,打了公馆,到内阁挂号,才知是被福建道监察御史胡光参了两款,说他结交响马,不洽舆情,纵容家丁,凌辱绅士,例应革职。康熙佛爷乃有道明君,因见了这道本章,即下谕着彭朋来京,另候简用。皇上早知彭公是忠心保国,干练有为之臣,是日内阁带领召见,皇上升了养心殿,彭公随大臣班次参拜已毕。康熙佛爷降旨说:“彭朋,你有负朕心,为何纵使家丁,凌辱绅士?”彭公连连叩头,奏道:“奴才蒙恩特效豫省大员,自到任后,惟知访用贤能之员,参革昏聩贪愚之辈,剪除势棍,清查匪类。查有勾串首府县之绅士张耀联,抢夺民女,反叛朝廷,种种不法。奴才亲身访查,竟将奴才捆在马棚,夜晚刺杀,凶恶已极。奴才终日兢兢业业,不敢有负圣恩。”康熙爷闻奏,勃然大怒!不知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四十四回 蒙圣恩清官复任 良乡县刺客行凶
话说当今仁圣皇帝听彭公回奏,勃然大怒,说:“该御史以风闻误参大臣,情实可恨,理应革职。姑念他职称言路,从宽免议,以后不准妄奏。”康熙佛爷见彭公五官端正,二目有神,必定忠正,遂传旨光禄寺赐宴。彭公谢了圣恩下朝。诸客已毕,候至腊月尚未派差事,自己倒也清闲,同亲戚朋友下棋饮酒。新年正月开印之后,圣上旨意才下,召见彭朋,着其复任河南巡抚。彭公谢恩之后,又请了一个月的假修理坟墓。倏忽就是三月初旬,请训上任,择定三月二十九起身。当今皇上钦赐金牌一面,上刻“如朕亲临”字样,着驰驿前往。彭公谢了恩,然后才归宅,把一切家事安排妥当,自有夫人照应教训公子读书,随带彭兴、彭禄、彭荣、彭华四个管家,车夫、厨子人等,大车四辆装载行李,二套车六辆。大人这一次出京,坐的八抬大轿,比先前更显荣耀。头一站是长辛店,有众亲友前来送行,接到公馆,大家饮酒已毕安歇。
次日天明,亲友告别后,大人坐轿起身往前行走。方才过了良乡,正走之际,忽见从西南来了一骑马,上面骑着一个押的差官,头戴新纬帽,身穿灰布单袍,青布薄底靴子,背上背着小黄包裹,年约三旬,面似姜黄,两道剑眉,三角眼,五官不正之相。一见大人的轿马,他问:“这是河南巡抚彭大人吗?
我是开封府差官,烦劳通一声。”说着他就跳下马来,直奔大人的轿子而来,距离不远,抽出来一口鬼头刀,照定大人就刺。
彭公猛然抬头一看,随说不好!把双眼紧闭,只等一死而已。
幸好轿子旁边,有一跟轿子的轿夫头几,是山东人,姓王,绰号愣王。他跟着轿子,猛见有一人拿刀照大人刺来,心中大怒,一抬腿便把那贼人踢倒。众人吓得面如土色,连忙跳下马,把贼人捆上,带至轿前说道:“大人受惊,请大人示下。”彭公吩咐:“把他带在车上,不必难为他,到前边打公馆时,我再审问他吧!”众家人答应站起来,立时把贼人拉到轿夫车上。然后彭兴催马前往,到了松林店街上,打了店,等候大人。少时轿子进店,众人伺候大人到了上房,便来传示:把那贼人带上来!家人把贼人带在大人面前,说:“这就是刺客,请大人问他就是。”彭公带笑说:“你也不必害怕,你必是被人所使,快从实招来,我不难为你,你叫什么名字?”那贼听了,唉了一声说:“大人是一个明白的人,我也不敢说谎。我姓谢名豹,外号人称土太岁。奉了那紫金山寨主金翅大鹏之命,特意前来刺杀大人,替那张耀联报仇雪恨。一路之上,派有绿林英雄甚多,均在各处等候大人行刺,绝不能叫大人上任。”彭公听了贼人之言,吩咐把谢豹交与地方官解送涿州知府,叫他严刑审问明白,与我一套文书。又叫禄儿去到外面,置一身破旧衣服来。禄儿到外面去不多时,拿着一身破旧衣服来交给大人。
彭公派彭兴儿坐轿先走,自己带了二两银子,几百铜钱,和禄儿出这客店,顺路往前走去。禄儿说:“咱们爷儿两个走,道路甚远,恐怕难行!”彭公点头,叫禄儿雇两匹驴来,二人上驴,不一刻到了高碑店。在大街之上,开了脚钱。大人说:“禄儿,你找一个卖饭的,我要吃点菜食。”禄儿说:“前面就是饭馆子。”大人抬头一看,就在路北有一个酒楼,门首有两条对联,上写着“名驰冀北三千里,味压江南第一家”;横匾是“宴芳楼”。彭公进门一看,上首是柜,下首是灶,后是座,靠东是楼梯。大人顺梯上楼,楼上是六间,正西有八仙桌。大人在那正当中坐下,跑堂的过来说:“二位要什么吃的呢?”
禄儿说:“你给我要壶酒,炒鸡片、炸丸子、熘鱼片,然后配上两样饭菜,再拿吃的来。”那跑堂的答应下去,少时摆上酒菜。只听得下面喊嚷说:“合字儿,调飘儿,招路把哈,玄瑶儿上垞着莺找孙,把哈着急浮流儿扯。”话犹未了,上来了两个人。前头一人,身高七尺,项短脖粗,身穿浅白布裤,青布褂,快靴,手拿一个小小的包袱,面似白纸,两道浓眉,一双俊眼,二目有光。后跟那人,年约三旬,紫脸膛,浓眉大眼,身穿紫花布裤褂,青布靴子。那一个人说:“合字儿,调飘儿,招路儿把哈,海会赤字搬山青散留丁展,亮青子摘遮天万字的飘。”书中交代:这是江湖绿林中的黑话,“合字儿”是他们自己,“调飘儿”是回头,“招路”是眼睛,“把哈”是瞧瞧,“海会赤字搬山青散留丁展”是北京城内的大人喝酒吃饭,带了一个跟人,“亮青子摘遮天万字的飘”是拉刀杀彭大人。这二人原来认识大人。禄儿听了此话,心中说:“不好了!这两个是贼。他们所说的话,必有隐情。”心中害怕起来,见那两个人进来就坐在对面桌上。
这二人原来是河南紫金山金翅大鹏周应龙的余党,前走那个人是红眼狼杨春,另一个是黄毛吼李吉。彭公在任时,曾发过人马剿那紫金山的贼寇,未能成功。后来张耀联归紫金山,他又派人走动人情,买通御史,参了彭公。因听说彭公复任,他便与周应龙合伙,派人打听彭公出京的日期。他等使出一个绝户计来,派了几个盗寇下山,在一路之上扮作各行买卖人,在暗中刺杀大人。今天在宴芳楼之上,他们认出了大人的相貌。
因在河南已曾见过,故此一见就识。禄儿见他二人相貌凶恶,两只贼眼不住的直瞧大人,早就害怕,直盼大人快些吃完好下楼。算还饭帐,禄儿暗中说:“大人,那对面坐的两个人不是好人,大约就为大人而来。”
那彭公一生忠正,并不害怕。下楼一看,天已不早了,见路北有一座客店,店门关闭,便叫禄儿前去叫门。禄儿答应,看那墙上写的是“安寓客商姜家老店”。这掌柜的姓姜名通,外号姜够本,为人奸猾刻薄,年有六旬以外,并无父母妻子,剩下孤身一人,尚不知道改恶向善,还行那损人利己的事。这店伙友全都散去,就有一个掌柜的名叫张文滔,因欠他的工钱未走,并无住客。姜够本正在屋内为难,忽听得叫门,连忙答应,说:“是哪位?”开了大门一看,原是两个人。看彭公年约六旬,跟着一个年幼之人,衣服平常。姜够本看罢,说:“我这座店是关了门的呢,不住人了。”禄儿因怕那两个人瞧见了,连忙说:“我们只要有住处就行了,房钱照例奉纳。”姜够本听他之言,因正在穷迫之际,就安心要讹他,说:“你二人请进来吧。”彭公急忙走到上房,叫店家点上灯,拿进一壶茶来。
彭公说:“你算算该多少房钱?拿了去吧。”姜通说:“上房的房钱白银一两,茶钱、蜡烛一两。”禄儿把带来的二两银子交与姜通。他拿去回归柜房,十分高兴,想着明天开张,把那二两银子,换钱来作买卖,就可成功。正在想念之间。忽听有打门之声,不知又是何人?要知后事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四十五回 姜家店群贼行刺 密松林一人成功
话说那店家正在房中,看着二两银子欢喜,听见外面有人叫门,连忙把银子放在抽屉之内,出来将门开了。见那门外站着五六个人,都是青衣服,小褂裤,手拿单刀、铁尺,说:“你这店内,方才住下两个人,是北京口音,有六十多岁的一个,十七八岁的一个。”姜通说:“我这店已然关闭,我姓姜名通,方才住下的是两个人,住在上房里。”那几个人说:“你可不准走漏消息,若走了他两个人,要你的命使唤,我们是奉命办案之人。”说完回身就走。姜通一生最怕多事,听见这几个人所说的话就害怕,心中不乐。回到自己房内,把抽屉一拉,瞧那银子没有了。他心中一想,说:“是了!必是张文滔在西屋内听见我得了二两银子,他必定偷了去啦!”想罢,来到西屋里间,瞧见张文滔躺在床上,酣睡如雷,天气又热,早就睡着了。姜够本因为自己丢了银子,气糊涂了,也不管它是与不是,过去睁圆了眼,照定张文滔脸上就是一掌,打得张伙计一翻身起来,说:“小子,你夜静更深,还不睡觉,为何打我?”
遂站起身来,竟扑姜够本,抡拳就打。姜通说:“你先别着急,跟我到南屋里来,我告诉你。”二人说着,来到南屋内,姜通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。张文滔说:“这是哪里说起?我一概不知。你到别处找去。我方才睡觉了,并不知道这些事情。”说罢,仍回他屋内,一看被褥衣包一概不见,不知被何人盗去?
走到南里间,瞧那姜够本正低头寻思。张文滔抓住了他的辫子,按倒在地就打,说:“你趁早实说,快,将我的衣服拿出来,凡事皆休。”姜够本说:“老张,你先别打我,我赔你就是了,我不知你丢了什么物件?你别嚷啦!怕的是惊走那两个贼人,等天明再说吧!”
再说那大人同禄儿,在上房点了烛,和衣而卧,正要睡去,忽然纸窗一响,禄儿往外一看,见一条黑影站在门前,手拿单刀,蹿进了上房,一口把灯吹灭,把禄儿吓得钻入床底下,不敢言语。那人把大人的肩头一拍,说:“大人,我来了。自大人改扮出来,我就在暗中跟随大人。在酒楼说的话,我已听见了,不要害怕。方才我把店家戏耍一回,请大人快跟我逃走。”
大人也无可如何,急得无有主意了,被那人背将起来,往外就走,飞身上房,跳在外面,就往南面而去。大人说:“你是什么人,姓甚名谁?”那人说:“门下张耀宗,只因大人卸任回京,我也不愿作那千总,自己告退,在旅店住下,暗中私访那些在省官员。唯有那知府武奎,欺妄骗诈,交结大盗,无所不为。这条大道之上,绿林人物往来不绝,大人快跟我前去,追上大轿再说吧。”彭公点头。玉面虎正往前走,忽见对面来了十数个贼寇,把去路阻住,吓得张耀宗把大人放于树林之内,自己抽刀迎上群贼。
书中交代:来的这伙人,是红眼狼杨春、黄毛吼李吉二人,勾串了金眼骆驼唐治古、火眼狻猊杨治明、双麒麟吴铎、并獬豸武峰、金鞭将杜瑞、花叉将杜茂、恶法师马道元等,奔姜家店来刺杀大人。至半路上,正遇见了玉面虎张耀宗,身背大人由北往南。张耀宗先把大人放下,拉刀迎上了群贼。金鞭将杜瑞把手中鞭抽出,说:“什么人?”张耀宗说:“你等不必前来,今有玉面虎张老爷等侯多时了,待我全把你这伙贼人的狗命结果了吧!”杜瑞是一个性情刚暴的人,有些力气,仗着人多势众,听了张耀宗之言,气得他三尸神暴跳,五灵豪气腾空,抡手中鞭照定那张耀宗就是一鞭。张耀宗往旁一闪,使刀分心就刺。杜瑞用力往旁把鞭一架,张耀宗急忙将刀抽回。那花锤太保丁兴,摇锤协力相助,二人来战张耀宗一人。还有那花叉将杜茂、杨春、李吉、蔡天化四人,也各举兵器,一齐上前助战。张耀宗一人独力难支,只累得气喘吁吁,遍身是汗,想要走是万不能够了。吴太山说:“小辈,你别想逃去,我等拿住你碎尸万段,才能出气。”张耀宗见群贼来势凶猛,自料寡不敌众,又不知此时大人落在哪里?那吴太山等料张耀宗年少之人,有什么本领,杀了他然后再说。杨春抖起精神,说:“咱们把这厮乱刀分尸吧!”正在耀武扬威之际,忽然从树上跳下一人,说话唔呀唔呀的,说道:“唔呀混帐王八羔子,不要欺负人,吾把你们都结果了就是。”张耀宗一听,心中大喜,说:“是大哥,救命星君来了!”
书中交代:来的此人,乃是这部书中行侠仗义的有名人物。
他的籍贯是浙江嘉兴人,双姓欧阳,单名一个德字。自幼爱练功夫,在各名山胜境之处访求高人,习学武艺。父母早丧,又无兄弟姐妹,自己并无牵挂。他游到浙江绍兴地面,听说本处张家集有一位武教习,先在镖行,大有名声,姓张名景和,别号人称神拳无敌。欧阳德亲身到张家集一问,有人指引路西的一家门首,有垂杨柳两棵。来到门外一叩门,里边出来一位四旬光景的男子,身穿灰布夹袄,白袜青鞋,面皮微黄,二目有神,双眉带秀,四方脸,沿口胡须。他出来一瞧,见门首站着一人,年在二旬,白净面庞,长粉脸,重眉毛,大眼睛,准头端正,唇如涂朱,大耳有轮,身穿蓝宁绸夹袄,蓝中衣,白袜青云鞋,手拿小包袱。看罢,说:“这位先生找哪位?”欧阳德说:“吾是嘉兴人氏,姓欧阳名德,久仰这里有一位张镖头,吾特来拜访,还有大事相求。方才在贵庄访问,有人指说这里。
不知尊驾何人?贵姓高名?恳求传禀一声!”那四十以外的男子说:“我名张福,那位神拳教习是我家主人。你今来得甚巧,我主人正在书房闲坐,昨日方才归来的,我给你通禀就是。”
转身进入内院,去不多时,从里边出来说:“我家主人衣冠不整,在书房恭候呢!”欧阳德随那张福进了大门,过了二门,行至上房,便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童,打起帘子,只见靠北墙有花梨条案,上摆郎窑果盘、水晶鱼缸、官窑磁瓶,墙上挂着八扇屏,画的山水人物,俱是名人笔迹。案前是楠木八仙桌一张,两边全有座椅。东里间挂着幔帐,西里间亦挂幔帐,里边团屏床帐均皆干净。欧阳德看罢落座,童子送上一碗茶来。张福出去不多时,自外进来一人,年约在半百以外,四方脸,重眉阔目,鼻梁丰满,四方口,三髯须,五官端方,二目有神,身长八尺,身穿蓝洋绉夹袄,白绫袜,青云鞋。欧阳德连忙站起身来行礼,自通名姓。张教习答礼相还,落座说:“先生自嘉兴来此,有何事来找愚下?”欧阳德说:“老师!弟子愚拙之人,久仰大名,愿拜在尊前习学艺业,望求收留!”张景和看欧阳德五官不俗,面带忠厚之相,心中也甚愿意。二人言语投合,即自今日为始,留欧阳德住在书房,择日拜了师父师母,一家人全给引见了。张教习夫妇跟前有一子一女,公子年方三岁,小女尚在怀抱,欧阳德在这里住了三年,所有张教习之艺俱皆学会了。自己想要回家祭扫坟墓,遂禀明老师,告辞起身。
在路上便作了些行侠仗义,济困扶危之事。非止一日到家,买了香烛、纸马祭品,到坟前祭奠。看坟的家人收了祭物,给大爷请了安,并请用饭。他在这里住了一夜,给看坟的几十两银子,教逢年按节祭扫,不可迟误!吩咐毕,自己又往各省去访人外之人,要学那无敌的手段。
后在千佛山真武顶,遇见了红莲长老,即拜在老和尚跟前学艺。红莲长老亦与他有缘,说:“你应该出家才是。”欧阳德说:“过五十岁归山受戒,我一定准来,若有半字虚言,必叫火把我烧死就是了。”红莲和尚说:“阿弥陀佛!善哉善哉!我传你就是。”欧阳德练会了鹰爪力重手法,一力混元气,达摩老祖易筋经,练得骨软如绵,寒暑不侵。二年工夫,练得甚好,就辞别和尚下山,在各处访查贪官恶霸,势棍土豪,绿林采花的淫贼。天下之人闻名丧胆,望影心惊,人称他小方朔。
这一年忽然想起,自从拜别张恩师,终未来看师父,便起身说:“走哉!走哉!”不一日到了张家集,正遇张教习病体沉重,一见欧阳德进来,心中甚喜,说:“贤契,你来甚好。你师母前年去世,剩你师弟耀宗、师妹耀英,他二人不知世故,你要当作亲弟妹看待。耀英今年四岁,有奶娘照应,我死之后,你千万要在这里照料他二人成人,把我传你的武艺,全都教会了他兄妹二人,使之成名。我在九泉之下,也感你的好处。”
欧阳德是一个侠心义胆之人,听他师父之言,连连答应说:“你老人家放心就是。倘百年以后,吾必在此照料他二人成人,把我所会的武艺,全教他兄妹二人。”张教习听了欧阳德之言,心中喜悦,有心再嘱咐他两句话,一时心中发闷,不能自主。
众家人同耀宗、欧阳德在床前守至三更时分,张景和便呜呼哀哉,气断身亡。大家举哀。欧阳德代张耀宗办理丧事已毕,从此就在这里教他兄妹二人。
过了五载光景,张耀宗年已十二岁,欧阳德方才往别处访友去,不过三两个月,就要回来看望。张耀宗待欧阳德如同亲兄长一般。张耀宗到十九岁这年,自己独自在家,想起大哥欧阳德有半载未见回来,又无音信,甚不放心,这才往河南,遇见彭公私访五里屯。张耀宗气走李七侯,蒙大人保升了千总,跟着大人当差。自彭公被张耀联买通人情,参了一本,调进京去,张耀宗便告假在省城住了半月,随后也就回家,在一路之上,访问恩兄的下落。到家过了新年,想起彭公那样清廉的恩官被参,不知当今万岁爷怎样办法?我要入都去打探下落,至半路便遇见大人住在店内,他从姜家店将大人背出,路遇群贼,就把大人放在树林之内,与贼人交手,怎奈寡不敌众,正在为难,忽从树上跳下一人,正是他恩兄欧阳德,要与众寇动手。
不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四十六回 小方朔独战群寇 玉面虎寻找清官
话说青毛狮子吴太山、李吉、杨春、杜瑞、杜茂、唐治古、唐治明等约二十余名贼人,围住了张耀宗动手。从树上跳下一人,众寇借着星月之光,望对面一看,那下来之人头戴瓜皮秋帽,身穿老羊皮袍,足登棉鞋,高腰袜子,面皮微紫,四方脸,稠眉毛,单凤目,高鼻梁,微有几根胡须,上七根下八根,元宝耳朵,带着眼镜,身高五尺以外,说话唔呀唔呀的。这一伙贼人,就马道元认识是小方朔欧阳德,并知道他的厉害,其余贼人虽然闻名,并未见面,哪里放在心上?红眼狼杨春、黄毛吼李吉二人,举刀照定阳德头面剁来!不想他身上练得善避刀枪,寒暑不侵,见二人刀来,自己把足下棉鞋脱下来往上相迎,战了两个照面,欧阳德便把红眼狼打倒,黄毛吼也带了伤。花锤太保丁兴过来,抡锤就打,被欧阳德施展点穴功夫,点倒在地,立时身死。金鞭杜瑞说:“大家拿他就是!”各举兵刃动手,被欧阳德点倒了六个,余贼才不敢动手,背起带伤之人,大家往南就跑。
张耀宗也不追赶,过来给欧阳德行礼,说:“请问恩兄从哪里来?一载有余未见,现在何处?”欧阳德说:“自从别后,吾在家乡修理坟墓,又逛了一道扬州。这半载有余到了北五省,吾听人说你在河南保了彭大人,吾这是找你去,至此处遇见群贼,不知贤弟因何与他作对?来此何干?”张耀宗说:“去岁我找寻恩兄,到河南保了彭公。后来彭公被参,调进京去,我也不能跟去,又在各处寻找恩兄,到冬月回的家。今春一则要寻恩兄,二则到京中打听清官彭公如何?至半路遇见大人复任河南,我想那河南紫金山金翅大鹏周应龙手下,高来高去的江洋大盗不少,张耀联又归了此山,怕的他等谋害大人,我要暗中保护。在半路上刺客拦轿行刺,幸亏被轿夫愣王拿住了,交了涿州。大人改扮私行,在高碑店酒楼避雨,遇见那贼人,我未敢动手。大人住了店,我怕贼人夜晚要害大人,便把大人背到这里,路遇群贼,若不是恩兄来此,我必受群贼之害。”
欧阳德听完,说:“唔呀!大人在哪里?请过来,你送他至公馆,还是坐轿走好。”张耀宗说:“很好!”连忙到那坡上一瞧,大人不见了,吓了一跳,说:“兄长,不好了!大人被那伙贼人背去,这可该当如何?”欧阳德说:“唔呀!贤弟不要着急,吾追那混帐王八羔子去,把大人救回来就是了。你先到安肃县,在公馆内再见吧!”说着便追下去了。
张耀宗正在着急,抬头见前面黑暗暗、雾潮潮,一片树林森森,想必是一座大村庄。玉面虎张耀宗信步往前,奔那村庄而来。方到村庄北口外路西,见有勾连的搭三间铺子,挂着酒帘,卖包子、馒头、大饼、大面,里边四张桌子,桌上摆着鸡子、糖麻花、豆腐干。张耀宗身乏,四肢无力,心中又烦闷,想要歇息,进了酒铺说:“拿酒菜来!”铺内一个年过半百以外的男子,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子,过来送上酒,又摆上几碟馒头、包子。张耀宗在这里吃酒,心中想:“彭公万不能叫他等抢去,也不能去远了。”心中辗转不定。
且说彭公见张耀宗一人与群贼动手,料不能取胜,自己便站起身来,往西南就走。道路崎岖,又是黑夜光景,甚不好走,只得趁着星月之光,走了有五六里路,坐在地上歇息。忽听见西南上有犬吠之声,站起身来,信步奔那村庄而来。天色微明,已到村庄北口,见路西有一片灯火之光,是勾连搭三间酒铺,里面有蒸馒头、炸麻花。四月天气,夜里还凉,彭公改扮之时,又未穿着夹衣,俱是单衣衫,身上透寒,瞧见这三间屋子是卖吃食的所在,心中甚喜,推门进去说:“众位借光,我在这里歇息。”铺内掌柜的有五十多岁,身穿月白布裤褂,黄脸膛,短眉毛,圆眼睛,沿口胡须。那个小伙计有十五六岁。就是这两个人,在那里炸麻花。见进来一人,年有六旬,衣服平常,五官端方。小伙计过去说:“要喝粥有小米粥,热的有馒头、麻花、煮茶鸡蛋,还有烧酒。”彭公觉着天寒,想要吃两杯酒,说:“拿一壶酒来。”小伙计答应,不多时把酒与各样菜摆上来。彭公吃了几杯酒,那天也就大亮,红日东升,身上也不冷了。自己又要了一碗粥吃了,歇了片时,伸手一摸,锦囊之中就是那万岁爷赐的金牌,并无别的物件。这才说:“掌柜的,你这铺中可赊帐?先给我记上一笔,过三五天,我必定给你送了来。不知怎么,今天我出来得慌忙,忘了带钱啦!”那个掌柜的一听这话,把眼一瞪说:“你这个人,大清早起,我们尚未开张,你是头一号买卖,吃了四十八文钱,我也不认识你,要写帐不成,趁早给钱!”彭公心中自知无理,又没有钱,正在为难之际,只见从外面进来一人,年约二十余岁,俊品人物,身穿品蓝缎子裤褂,漂白袜子,青云鞋,身披青绸子小夹袄,手托水烟袋。一见彭公在那里坐着,他两个眼不住的望着大人瞧。铺中掌柜的与小伙计一见那人,连忙带笑说:“朱二爷来了,起来得早呀!吃的什么点心哪?”那少年人说:“我倒不吃什么,这位先生何时来的,昨天便在这里面吗?”酒铺掌柜的姓吴,连忙说:“朱二爷,你别提啦!我这买卖甚不吉利,今天黑早,他进来喝了一壶酒,吃了点菜,共该银四十八文,却告诉我没钱,三五天再来给我,我认得他是谁呀?”那位少年之人,走至大人面前说:“这位老先生,尊姓大名?贵处哪里?”彭公说:“在下乃京都人氏,姓十名豆三。”那人听了大人说话的声音,说:“老吴,这位十先生吃的四十八文钱,我给了。”过去就拉大人说:“先生,你跟我来,眼下有一个人正想你!”那彭公一怔,也不认识这少年之人,便说:“有人想我?我这里并无至近之人。”却不由己地被那人拉着往外就走。
此时红日东升,快到吃早饭之时。彭公跟定那人,出了酒铺,往南走了不远,往东一看,见一片树林森森,有十数棵龙爪槐树,幌绳上拴着膘满肉肥的五十余匹马,路北大门前的两块大石,是上马所用。那少年拉着彭公进了大门,东边是门房三间。进了门房,大人瞧这屋里倒也干净,并无浮尘,必是常坐的屋子。他在北边椅子上坐下,当中就是八仙桌子。那少年人说:“大人胆量太大!这里无数的贼人等着拿你,你老人家还偏往这里私访。这里找你老人家,如同钻冰取火,轧沙取油,幸亏遇见我,要遇别人,大人性命休矣!大人把我忘了吧?”
彭公一时间想不起来,遂说:“你是谁?在哪里见过?怎么说我是彭大人呢?”那少年说:“我说了实话,恩官就肯说了。
我姓朱名桂芳,在绍兴府作了一起买卖,折了些资本,因为坐船与同船之人不和,他是一个江洋大盗,被人拿住,他就把我拉住,说我是他合伙之人。多蒙恩官清正廉明,把我当堂释放,我才不敢往外作买卖去了。在家中托人找了这连洼庄,庄主是赛展熊武连。我在这里当一个门公,亦有四年。这个庄主,他是绿林中人,坐地分赃的大贼,与各处有名的贼头全有来往。
前几天来了河南紫金山金翅大鹏周应龙的手下人,说是要劫杀大人。我总想到大人对我的恩义,今天清早起来,往老吴那里要个麻花吃,正好遇见大人。若叫那伙贼人瞧见,大人性命休矣!这武连要知道,大事就不好了!”大人听完,说:“朱桂芳,既然这样,你替我想一个主意,救我才好!你我在这里,也是不好的!”朱桂芳说:“理应预备早饭。无奈大人在龙潭虎穴之中,怕坏了事。我有一个舅舅,住在连洼庄东头,赶车为生,这两天正在家中歇工。我去找他,叫他套上车,送大人至安肃县公馆内,不知大人意下如何?”大人说:“很好!就是这样办法,事不宜迟,你就此前往为是。”朱桂芳说:“还有一件要紧的事,我走之后,要有别人进来,问你老人家哪里住?
姓什么?来此何干?你老人家就说在新城县住,说我是你的外孙儿,到这里来看我。别说是北京城的人,千万记住了。”大人点头答应。朱桂芳出离门首,往外就走。
焉想朱桂芳在屋中与大人说话,外边暗中有人听见了。此人乃是朱桂芳的同事,姓潘名得川,今年十九岁,是赛展熊武连的心腹之人。他在暗中听了这话,心内说:“朱桂芳你这小子,素日倚仗着嘴巧舌能,在庄主跟前说我的过错,今天可犯在我的手内。”转身入内,来至大客厅,见庄主正同山东路上的响马蝎虎子鲁廷、小金刚苗顺在那里说话。潘得川连忙进来说:“庄主,了不得啦,咱们全家的性命难保!朱桂芳勾串彭公,要调官兵来围困连洼庄,捉拿咱们。”武连说:“这话从何处说起呢?”潘得川说:“赃官私访,现在门房,朱桂芳套车去了!”武连听罢这话,怒气冲于霄汉,拉刀带从人直奔外面门房而来,要杀忠良彭大人。不知怎样杀法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四十七回彭抚台误入连洼庄胡黑狗认识讨金牌
话说恶奴潘得川在内厅房把朱桂芳所作之事,全都对他主人说了。赛展熊武连听罢,很是生气,叫了五六个家人说:“跟我到外面见机而作,若果是真,把他千刀万剐!”蝎虎子鲁廷、小金刚苗顺二人说:“我们也跟去看看。”大家一齐站起身来,往外就走,来至门房里边,只见南边椅子上坐着一位年迈之人,年约花甲以外,五官端正,四方脸膛,双眉带秀,俊目有神,白净面皮,花白胡须,身穿半旧细灰布褂,蓝中衣,灰套裤,白袜青云鞋。武连看罢,说:“你是何人,在我门房?”
彭公说:“我是来此探亲的。”武连说:“彭朋,你好大胆量!
我们这里正在找你,如同钻冰取火一般,你还敢到这里来私访!
好哇,孩子们拿绳子先把他捆上,我细细的问他。”彭公听罢,连忙说:“且慢!”抬头一看这说话之人,身高八尺以外,膀阔腰圆,黑脸膛,重眉毛,大眼睛,高鼻梁,沿口黑胡须,年约四旬,二目贼光灼灼,瞪着眼睛,身穿蓝绸短汗衫,青缎子中衣,足登青缎抓地虎快靴。彭公看罢,带笑说:“庄主,我是新城县人,来在这里找我外孙儿朱桂芳。我姓十,并未得罪哪位,为何说我是彭朋,还要捆我,这是哪里的话呢?”恶奴潘得川说:“庄主爷别听他的话,这是朱桂芳叫他这样说的。如朱桂芳听见这话,他还敢进来吗?他若一跑,必奔那前边公馆,追上跟赃官之人送信,调那官兵前来,咱们可就苦啦!先把彭朋捆上,等朱桂芳回来,把他二人的性命结果了,人不知鬼不觉,凡事总要严密才是!”小金刚苗顺听罢,说道:“庄主爷,潘二爷这话甚是,依着他说的就是了!”众恶奴过来将彭公捆上,大家坐在屋内,等朱桂芳车辆一到,好再拿他。家人之内有一个王福,是朱桂芳的表弟,听见这个话,便假作出去出恭,往正东走去,见朱桂芳坐着车正往前走。王福说:“你坐车逃命去吧!你的事坏了,彭公被他们捆上了。”朱桂芳一听,大吃一惊!自己连忙叫拨回车子,把车一转,往正东一直的跑去了。王福回去,还装不知道。
等了有一个多时辰,不见朱桂芳回来,派人打听,回来说并无踪迹。武连说:“来!先把狗官抬到里边来。”鲁廷、苗顺二人跟至大厅,他三人落座。忽然家人来报,说:“火眼狻猊杨治明回来了。”原来这伙贼人是昨夜从这里走的,也未能杀了彭公,那几个不知事务的在路上被欧阳德点了穴,众人便狼狈逃走。杨治明未能走开,听后边有人追他,便藏在一边,候至天亮才回来,至连洼庄正赶上武连在厅上坐定,要审问那彭公。杨治明进了大厅,落座说:“庄主,我昨日好晦气,遇见了蛮子欧阳德,在大树林子打坏好几个人,我今逃到这里。”
武连说:“杨贤弟请坐!我这里审问一个人。”吩咐家人:“把他抬进来!”左右答应:“是。”即将彭公抬进大厅,放在就地。
武连说:“下面你是什么人?给我快说实话。”彭公说:“教是新城县人,来看我外孙儿朱桂芳的。我会算卦相面,哪里帮去,常在京都前门外大街,今天庄主是错认了。”武连一阵冷笑,说:“狗官!你今天自己走入地狱门,你还敢撒谎。”
一伸手把墙上挂的宝剑摘下来说:“你要不说,一剑结果你的性命。”恶狠狠地便把宝剑举向彭公。彭公说:“庄主!我实是算卦相面之人,不可错杀了人!”小金刚苗顺说:“武大哥,这个人不是彭朋。”武连说:“何以见得?”苗顺说:“杨二哥方才说,昨夜晚已遇见欧阳德救了彭公,他焉能来在这里呢?把他放了吧,叫他给咱们相相面,如相对了,给他几两银子,叫他去吧,他这大年岁,料也不是。”武连说:“把他放开。”众恶奴把大人扶起来。
武连吩咐在旁边看个坐儿,说:“十先生你坐下,我一时莽撞了。我那家人朱桂芳是一个好人,必是害怕不敢回来了。
现请你先生先给我相相面,然后再给他们三位相相就是。”彭公本来多读广览,一看武连脸上凶煞之气,说:“庄主见事忍耐,少贪外事。今年交运,过了今年便事事如意,万事亨通。
子孙最少,多积些阴功德行事,自有益于子孙。”蝎虎子曹廷说:“老先生,你也给我们看看!”彭公瞧了瞧鲁廷,凶恶气象,五官不正,连说:“这位的相主于多受劳碌,在家闲不住,骨肉不和,少运平常。今年贵甲子?”鲁廷说:“今年三十二岁,姓鲁,山东人氏,你说得真对。”彭公说:“尊驾这相貌,宜在外,少在家。一生财如流水,来得广,去得多。”鲁廷不等说完,连说带笑:“相得对,不错,我们绿林中人物,这手来那手去,哪里存得住呢?”小金刚苗顺连忙拦他,说:“大哥,嘴太不严啦!”武连哈哈大笑说:“苗贤弟,你也太小心了,我这一带的村庄,哪一个不知我是一个坐地分赃的英雄!
何必坐在家里小心呢?先生,你给我苗顺贤弟相相看,他相貌如何?”大人恨不能立时逃出龙潭虎穴才好,只得说:“这位的相貌与众不同了,他为人机巧,伶俐聪明,一见就识。少运好,此时在中年,正走好运,诸事平明,交了今春,你的事多多顺利。”苗顺点头。正要给杨治明看相,杨治明说:“不必给我看,咱们绿林中人,还有什么凭定?所作的都是犯王法的事,事到如今,我倒是骑虎不能下了。给这位先生一点路费,叫他去吧!”武连说:“王福,你从帐房内要二两纹银,给他去吧!”
王福取银两去了。
外边家人进来禀报,说:“京东胎里坏胡铁钉求见。”武连说:“请进来。”不多时,只见外面进来一人,身高约有五尺,光着头,身穿青绸大衫,足登青缎快靴,尖脑顶儿,黄脸膛,两道斗鸡眉,一对圆眼睛滴溜溜烁烁放光,小蒜头鼻子,一对小耳朵,薄片嘴,微有几根胡须,上头七根下头八根。一进大厅,说:“庄主久违了,一向可好?”武连站起身来说:“胡寨主从何处而来?”胡铁钉说:“自京都而来,要到河南访个朋友。这位不是火眼狻猊杨治明贤弟吗?为何发愣?”杨治明说:“哎呀,原来是胎里坏胡铁钉大哥呀!十数年未见,你真好眼力。”武连又给鲁廷、苗顺二人引见。
胡铁钉抬头看见彭公,便目不转睛地盯着。武连说:“胡贤弟,你看什么?”
胡铁钉说:“这位是作什么的?”武连又把方才之事说了一遍。胡铁钉说:“彭大人久违了,可还认识我?我是京东三河县人,姓胡名铁钉,绰号人称胎里坏,乳名黑狗。你做三河县之时,我就认识你。你拿过左青龙,为何今天又在这个地方啊?听说你升了河南巡抚,到任后就把白马李七侯辞了,你是得意忘友之人,不懂交情。”武连听了这话,说:“胡寨主,你当真认识他?可别错认了!”胡铁钉说:“我认得真,一点不错。”正说着,家人王福从帐房取了二两银子来,说:“先生给你吧!”武连说:“别给他。”彭公听胡黑狗之言,说:“庄主不要信他,世上同样的人多少呢?我姓十名豆三,号双月,新城县人,相面为生,他是错认了。我与他无冤无仇,这是为何呢?”火眼狻猊杨治明说:“胡大哥不可错认。现今青毛狮子吴太山、蔡天化、恶法师马道元、金眼骆驼唐治古、红眼狼杨春、黄毛吼李吉、杜瑞等,皆奉着紫金山大寨主金翅大鹏周应龙之命,在武庄主家等候。昨夜探明彭朋住在高碑店姜家店内,我等去杀那赃官彭朋,在半路上遇见一个张耀宗,又有一个厉害的小方朔欧阳德,把我等打败了。你想,既然他二人已将彭朋救去,焉能到得此处呢?”胡铁钉说:“定准他是巡抚。他不是巡抚,我将头赌上!”胡黑狗说着,站起身来至大人面前说:“你在京中起身之时,我也在家。当今皇上赐你有一面金牌,你赏给我们瞧瞧!”彭公听他此言,吓得面如土色,连忙带笑说:“这位壮士,我乃读书之人,在外边闯荡数载,未见过这金牌是何物件,这不难为死我吗?”胡黑狗听罢,一阵冷笑说:“你若好好把金牌拿出来,倒还好办;如若不然,你们拿绳子来先把他捆上。”说着,他过去照着大人就是一掌,正打在脸上。一伸手就从大人怀中,把当今万岁爷钦赐的那一面金牌掏了出来,说:“武庄主你看!”群贼接过来一观,随说:“好一个狗官,你果然是来此私访!”众贼各拉单刀,照定大人就砍。不知彭抚台性命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四十八回 群贼定计藏金牌 清官受困连洼庄
话说胡黑狗从彭公兜囊之内,搜出那康熙老佛爷赐的金牌来,说:“武庄主你看!”武连接过来一看:金牌长有八寸,宽有二寸,一面是龙凤篆,一面是“如朕亲临”的字样。武连又叫蝎虎子鲁廷、小金刚苗顺、火眼狻猊杨治明瞧,那三个人说:“武庄主,不必看了,我们替你结果了他的性命吧!”苗顺说着就要拉刀。武连说:“不如把狗官捆上再说,来人,给我把他捆上。”苗顺说:“为何不叫我杀他,这是一个什么主意呢?”
武连说:“彭朋与我无仇,他是与我的亲戚金翅大鹏周应龙有仇,我把他给送到那里去就是了。”杨治明说:“你我慢慢的商议吧!”武连便叫家人先把狗官锁在空房之内。彭公一见胡黑狗把金牌掏去,自知性命要死在他人之手,说:“你们这伙叛逆之贼,我乃国家三品职官,你等竟敢硬行侮辱!好好!”胡黑狗说:“少时有你一个乐儿,把他抬下去。”那潘得川过来说:“庄主,把他送到土牢之内锁上,派两个人看着他。”武连点头说:“就是这样办理。你等吩咐厨房备酒,给胡贤弟接风。
今日实是你我大家的造化,要叫狗官走了,你我性命休矣!我的全家满门,也必被官兵锁拿。此事多亏胡贤弟,眼力真好,你如何认得他呢?”胡黑狗一笑,说:“我这两个眼睛,见过一面之人,过十年不忘。我是浬江寺的人,在三河县左府上管点小事。他往那里私访过,我也跟左青龙上他三河县衙署之内去过。我是在案逃脱之人,我认得他不错。”武连说:“真好眼力!”又对家人来福说:“告诉厨房,叫他们预备几只鸭子,我等今天要大吃大喝一顿,再抬一坛酒来!”
来福答应下去,到了厨房说:“李老四,你快收拾菜吧。
上头吩咐,要请客吃黄焖鸭子。”厨子一听,连忙起身说:“你去给我买点东西来,我好配菜。”来福说:“买什么呢?”厨子说:“你到村口小酒铺老吴那里,买十个鸡子,若有鱼要二斤来。”来福答应,转身出离门首,一直的奔村口而去。天有过午之时,小酒铺正清静,见有一个人在床上倒着睡觉,老吴坐在椅子上也睡着了。只有一个小伙计说:“来福,你往哪里去呀?”来福说:“到你们这里来买鸡子,有鱼没有?”小伙计说:“有鸡子,没有鱼,今天还请客吗?”来福说:“今天有北边来的人,新来了四五位呢!家里有鸭子、猪羊肉,厨子还叫我来买这两样。”小伙计给他拿了十个鸡子。老吴听见说话,瞧是武宅的来福,说:“来福,你们门公朱二爷在家啦?我要找他借几吊钱,今天清早有一个老头儿搅乱,也忘了说啦。”
来福一吐舌尖说:“你快别找朱二爷啦!连他也不知往哪里去了!那个老头儿,是在你们这里遇见的呀!”老吴一听这话里有话,就跟着问:“朱桂芳因为什么事走了呢?他为人甚好的。”
那来福本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孩子,因天日还早,他就把胡黑狗从大人怀里掏出金牌之事,从头至尾细说了一遍。老吴听罢,只是叹息。
此时张耀宗倒在床上,并未睡着,全都听见了,吓得他战战兢兢!自己心中想着:夜内倘若大人有命,我把他救了出来,杀了恶霸全家!但不知他家还窝着哪路的贼人,自己又有些孤掌难鸣。他坐起来说:“掌柜的!方才来买东西的这位,他是这本村的吗?在哪里住呀?”老吴说:“一进这北村口,往东一拐不远,你看那路北里,门前有四棵龙爪槐的,那就是这一方的财主,姓武。那小孩子名叫来福,是他家里使唤的小童儿,常往这铺里来。今天武庄主又要惹大祸!”张耀宗说:“这武庄主惹什么大祸?他平常作何生理?”老吴一看外面无人,他才说:“我看尊驾也不是我们这里的人,你要问这武庄主惹什么大祸,他家来福方才说,有一位什么巡抚大人,现在他家呢!
他说要杀那位大人。他胆大如天,平日窝聚江洋大盗,在路上抢劫过往客商。他坐地分赃,也有一身好功夫,家中那些个家人,全都跟他练过武艺,我们这一方无人敢惹他。”张耀宗听罢,说:“你们这里的地方官为何不拿他?”掌柜的说:“官员皆同他有交情,不肯拿他。”张耀宗明知是巡抚彭公在他家内。
他在小酒铺里喝了点酒,吃了一顿饭,取出一块银子来,说:“掌柜的,我多歇歇,这一块银子有七钱重,大约除去正帐,余钱就送给你。”老吴看见银子,乐得眼花都开了,说:“大爷不要赏钱,歇歇无妨。”说着便接过去放在柜子内。
此时天色将晚,张耀宗恨不能一时黑了才好。又喝了有一壶酒的工夫,天已黑了。他即站起身来告辞,往北走不远,向东找了一个无人之处,收拾好了,把长大的衣服,包在小包袱内,系在腰中,带着单刀,顺小路往东到了树口,再往西拐,进村走了不远,听有犬吠之声,天已黄昏。他飞身上房,抬头一望,见一所宅院就在眼前,知是赛展熊武连的住宅,跳在院内,听西配房内打更的说:“今日我们庄主喝了不少的酒,越喝越高兴。厨子刘四也在厨房喝了起来,大概是醉啦!我方才去看他之时,他给了我两碗酒,叫我与他喝酒。你去交了一更吧,咱们再喝。”又听一人说:“陶三,你太懈怠啦。昨天都是我,今日你又派我来啦!我姜二也不是不交朋友之人,今天再替你打一夜,我看你明天还去不去。”陶三说:“二哥,你去吧!我等你喝酒。”外边张耀宗听完了,看见西房内出来一人,手拿梆子,正打定更,便闪在北边夹道墙脚下。姜二刚打着梆子从那里过,张耀宗就一个苍鹰拿食,把他按在那里,梆子也给扔了。张耀宗说:“你要死就嚷!我问你,你告诉我实话,我就饶了你。”姜二说:“好汉爷问我什么,只要我知道,我就说了。我们庄主也是绿林中人,你老人家要借路费,见庄主一说,他就送给你。”张耀宗说:“我问你,白天抓的河南巡抚彭大人,你们害了没有?快说实话。”姜二说:“没害,我主人将他放在后花园土牢之内,有两个人看守,还有两个打更的,后园在我们院的西北,过三层院就是了。好汉爷饶了我吧!”张耀宗听完了,说:“我要放了你,你就会给你庄主送信,坏了我的事。我先把你捆上,等我完了事,再来放你。”随解下姜二的裤腰带,将他捆上了,又把嘴巴塞上,把他扛至西院更房,放在南边墙底下。
张耀宗这才往西院去。他窜过两重房,看见这所花园甚大,楼台亭阁俱全,花果树木,四时开放,月牙河内,鱼虾跳跃。
此时皓月当空,约有二更时候。张耀宗往正北走去,这正北楼五间,东边是眺望阁,西边是碧霞轩,各种果树不少,但不知土牢在哪里?忽听有更锣之声,急忙蹲在黑暗之处,候打更的过去再找土牢。只见南边来了两个更夫,一个打锣的在头里,打梆的跟着说话儿。头走的说:“宋命兄弟,瞧今天月色多好,这花园之内真好逛。”后边那个更夫说:“王二哥,这花园好是好,就是一样,不大干净。我往碧霞轩去就害怕,那年打死那个丫头,我是亲眼见的,真是远怕水,近怕鬼。”正说着,抬头往西一看,说:“大哥,这碧霞轩北边墙脚下,那里黑暗暗的,象是蹲着一个人!”宋命说:“大哥,你的胆量太小,又爱胡说吓人,我用砖头一块,照定那影儿扔去,要是人他必躲,要是鬼也必动作的。我有名的宋大胆,最不怕鬼。”他从地上拿起一块砖头,照着张耀宗就是一下。张耀宗一纵身窜了过去,把那更夫踢倒。回身就跑。宋命说:“好汉爷饶命吧!”张耀宗说:“那土牢在哪里?你带了我去,我就饶你,还须找着我们大人。”宋命说:“你老人家放我,我带着你去就是了。”张耀宗放了他,跟他到了后边,便来到那有门无窗的土牢,只见门首点着一个灯笼,有两个人正在那里吃酒。张耀宗手提单刀,把那个更夫宋命杀死,自己方要拉刀过去砍那两个人,忽然脚底下一软,扑通一声,竟落在陷坑之内。那两个看守之人说:“好了,拿住一个贼啦,咱们去讨赏吧!”两个看土牢之人,一名甄进忠,一名管世宽,乃是武连的心腹。原来武家这土牢,是专为藏人之用。土牢前全是滚板翻板,作成消息。他怕有人前来办案拿他,故此先作成埋伏好拿人。今日张耀宗一时慌忙,落在陷坑之内,被看土牢之人捆住,抬到前边大厅。赛展熊武连与蝎虎子鲁廷、小金刚苗顺、火眼狻猊杨治明正在客厅吃茶,忽见家人来报说:“后边花园之内有贼!花园更夫甄进忠、管世宽拿住一个,更夫特来送信。”正说着,家人又报说:“拿住一个,抬了来啦!”少时,自外面抬了进来,放在地下。武连等这时全都醉了,便说:“不必问他,大概是新上跳板之人,咱们醉了,正要喝一碗醒酒汤,抬到西边马圈院内,把他杀了,取出心来,咱们作两碗醒酒汤吃。”家人抬下去,来至西院,就绑在柱子上。一个家人名叫范不着,手执牛耳尖刀一把,照着张耀宗方要动手。一个家人说:“且慢!还须用些凉水,等我取来再杀他。”张耀宗破口大骂不绝,自想今天性命难保。
只见那个家人,手执钢刀,照定张耀宗前心往下就刺。不知玉面虎性命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四十九回 铁霸王夜探连洼庄 勇金刚戏耍玉面虎
话说张耀宗被擒,抬到西院,绑在石柱子上。家人手执钢刀,方要去刺杀他时,忽有人从后面一刀把那家人杀死,随解开张耀宗说:“朋友,你跟我来吧!”张耀宗说:“二位英雄贵姓大名,所居何处?”那黑面之人说:“我姓杜名清,绰号人称铁霸王。”又用手一指他后面的那人,年约二旬,身高七尺,膀大腰圆,五官俊秀,白净面皮,双眉带秀,二目有神,准头端正,唇若涂脂,身穿夜行衣,说:“张壮士,这是我二弟勇金刚杜明。我兄弟二人在绿林几载,立志除霸安良。今夜来访这赛展熊武连的为人如何,正遇吾兄,也是你我前世有缘。彭大人已被小弟二人救出,现在村外呢。你急速至东村口外,前去保护大人为要。我兄弟二人要失陪了。”张耀宗说:“二位,我蒙救命之恩,必当后报。”那杜清说:“你我后会有期,我二人走啦!”
张耀宗到了东村口,见彭公正坐在那里发愁,说:“大人不必愁闷,门生张耀宗来了。”彭公抬头观看,就问:“你从哪里来的?”张耀宗说:“我蒙杜清、杜明二位英雄相救,说叫我来此找寻大人。”张耀宗又把方才之事,说了一遍。二人站起身来,往前面而行。天色微明,见前面有一村庄,来至村口,路东有一座客店,字号是仁和老店。张耀宗同彭公进去,往北上房内落座。小伙计说:“二位来得早哇!”彭公说:“我们歇息一下,吃了早饭再走。先要一壶茶,洗脸水打一盆来。”小二答应,去不多时,全皆送进上房。二人先洗完了脸,然后喝茶。彭公说:“也不知禄儿那个孩子,落在哪里了?”张耀宗说:“不必惦念他,他要知道大人到任,必然会去找寻。”二人要了些吃食,正在用饭之时,忽然听得东后院内有妇人啼哭之声,惨不忍闻。彭公说:“张耀宗,你听这是为何哭呀?”张耀宗说:“我问问店内伙计就知道了。”小二端上菜来,张耀宗说:“伙计,这是哪里哭呀?”小二说:“是我们这店后刘寡妇家,她有一个女儿,生得有几分姿色,今年才十八岁,就是母女娘儿两个,并无有别人。我们这固城东庄有一位贾太爷,绰号人称花脸狼贾虎,也是一个财主,又是监生。他结交官宦,走动衙门,包揽词讼,无人敢惹。因看见刘寡妇之女生得好,他派人来要去作侍妾。刘寡妇不愿意,他硬行给了十两纹银定礼,不准旁人聘娶,定于今日来轿子抬人。”彭公听罢,怒气冲冲,说:“光天化日,朗朗乾坤,竟有这样无王法之人!”张耀宗说:“你老人家不必生气,今天我在这里,多管这件闲事吧!”
张耀宗吃完了饭,自己出离了店门,由南边的一个胡同过去,见店后路北有一所院落,里面是北房三间,周围土墙,随墙的板子门关闭着,里面有妇人悲泣之声。张耀宗手敲门环,从里边出来两个人把门开了。张耀宗一看:头前那个人身高八尺以外,膀阔三停,身穿蓝绸子大褂,足登青缎窄腰快靴,面皮微白,顶平项短,玉面朱唇,双眉带煞,二目有神,年约三旬。后边那位,身高七尺,细腰阔背,年约三旬以内,身穿紫花布裤褂,足登青布抓地虎快靴,面皮微黑,四方脸,粗眉大眼,准头端正,四方口,三山得配,甚透精神。张耀宗看那头前走的,原来是大名府内黄县刘家堡的人,姓刘名芳字德太,绰号人称多臂膀。他父亲名叫刘世昌,绰号人称花刀无羽箭赛李广,在南方镖行甚有威名。后边那位,是黄河套高家庄鱼眼高恒之子,名源字通海,绰号人称水底蛟龙。他二人身在绿林之中,行侠仗义,专杀贪官恶霸。今在这固城店内,听见刘寡妇母女痛哭,二人来至此处说:“老太太,你老人家不要害怕,我二人替你杀那狗奸贼就是了。”刘寡妇问:“二位太爷是哪里的人氏,因何来此?”多臂膀刘德太说:“我二人乃是镖行中生理,住在前边店内,听见店小二所说,我等替你除此一害。”
刘寡妇说:“二位太爷贵姓高名?”刘芳、高源二人通了名姓,刘寡妇母女这才放心。正在叙话之际,张耀宗外面叩门。刘芳、高源二人出来,一见认识,说:“张大哥,你从哪里来?”张耀宗随即说了自己的来历。
三人说话未了,就见从那边来了一辆车,后面跟着二十余名打手,头前走的那个,名叫耗子马九。来至门首,车也停住了。车上下来一人,身高七尺,细条身材,穿宝蓝绸大褂,蓝绸套裤,白袜青鞋,手拿着芝麻雕扇,象牙柄儿,二纽上有沉香十八子儿香串,面皮微白,顶平项短,双眉带煞,二目有神,准头丰满,唇若涂脂,一脸的杀气,站在刘寡妇门首说:“孩子们,你们快到里边把那美人抢来!”刘德太、高通海、张耀宗三人一听,说:“朋友,你姓什么,叫什么?”花脸狼贾虎说:“我姓贾名虎,绰号人称花脸狼,买了一个女孩儿,今天来接。你三人在此作什么的?趁此闪开,不必管闲事。”张耀宗说:“光天化日,朗朗乾坤,你竟敢倚着势力,带领土棍,来此抢夺民间妇女!你要知世务,急速回去,免你三位太爷动手。”贾虎说:“你这三个无名的小辈,也敢在此大肆横行!来人,给我打他,拿住他们送衙门治罪。”那些打手各举大棍、铁尺,扑奔玉面虎张耀宗等三人而来。为首一人,名叫铁头刘七,手执铁尺,照定刘芳就是一下,刘芳用刀招迎,两个人在门前动手。刘芳使出暗器,正打在刘七的身上,哎呀一声便躺于地下。刘芳绰号人称多臂膀,他会打墨羽飞篁。这宗暗器,乃是他的家传之艺,非铜非铁,是在铁沙子内掺黄土泥块豆子,其大如鸭子,百发百中。今天打了刘七。
高源、张耀宗把那贾虎拿住说:“你要知好歹,从此不准乱行。若要不知好歹,就结果了你的性命,断不饶你。”贾虎见三人来势凶猛,说:“你三位请放开就是,我再不敢来了。”
张耀宗说:“你去吧!我也不与你一般见识。”随即放开贾虎,然后进了大门。高源等三人见贾虎的人走了,这才与刘寡妇说:“你母女二人不可在此久居,可有投奔之处没有?”刘寡妇说:“我有一个外甥,在北京顺天府前门外作买卖,我有心把我女儿给他为妻。”高通海说:“我有纹银四十两,送给你母女作路费。你这房子可有人照应否?”刘寡妇说:“我有一个族侄,叫他照管就是了。”三人正在说话之时,忽听外边一片声喧,正是那花脸狼贾虎,领着无数的打手前来打架。不知是怎样打法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五十回刘德太怒打花脸狼铁幡杆保府双卖艺
话说高源、刘芳与张耀宗周济了刘寡妇母女,雇了一辆车,收拾细软之物,上车走了不远,只见从正东上来了二十多人,都是紫花布裤褂,薄底靴子,手执木棍、铁尺,后跟一辆车,正是花脸狼贾虎。刘德太看罢,急把单刀一摆说:“哪个不怕死的,只管前来!”高通海也一挥单刀,把那抢人之人全都镇住了。贾虎见事不好,就坐车逃走去了。张耀宗说:“二位请将刘寡妇母女带上京都走一遭。”张耀宗当即与二人分手,回归店内,见了彭公,把在刘寡妇家中所办之事,细说一遍。
彭公算还饭帐,雇了一辆车上那保定府。到保定府进的北门,住在唐家胡同顺和店内,开发了车钱。这座店是在路西,大人住的是西上房。方才坐下,只见帘子一起,杨香武从外面进来,给大人请安。
原来杨香武自从三盗九龙杯,众英雄各自回家之后,便与凤凰张七即张茂隆,带着两个徒弟,在前门外西河沿宏升店内住着,要听几天戏散散心。八臂哪吒万君兆爱上那杨香武的薰香,安心要学,杨香武却不愿告知。凤凰张七说:“徒弟,你要跟杨大爷学鸡鸣五更返魂香,就给他磕个头,认为师父,他才会教你。”那万君兆说:“师父之言是也。”就把杨香武请在上座,磕了头认为老师。杨香武说:“你好好跟我三年,我全都教会了你。”住了几天,张七带朱光祖上宣化府探亲去了。
杨香武便带万君兆回了一次家。这一天在保定府店内住着,打算要到九曲黄河鱼眼高恒那里去庆八十整寿。今日忽见彭公带着一位少年人下车,住了西上房,自己即过来给大人请了安。
彭公说:“老义士从哪里来?”杨香武说:“自拜别之后,只在家中乐守田园。大人从哪里来?”彭公唉了一声,说:“一言难尽!”就把在连洼庄失去金牌,打算去见直隶总督,求他发官兵前去剿灭的事说了出来。杨香武说:“此事不可声张,叫人知晓,多有不便。草民愿施展当年之勇,可以前去盗他的金牌。我把我的徒弟带来见见大人。”出去少时,把万君兆带进来,给大人请安,又问明了张耀宗的姓名,全给引见了。杨香武说:“大人在此等候我师徒二人,明日必来回信。”
杨香武叫店家把门锁上,师徒二人施展陆地飞腾之法,到了连洼庄,飞身上房,在各处哨探,见并无一人,连里带外毫无动静。杨香武再往各处寻找,也无下落。找到后边,才听到屋内有人说话。他飞身下来,进屋一看,但见里边灯光闪烁,有两个人正收拾箱柜内的物件,包了两个包裹,好像要走。杨香武师徒将他们堵在屋内,说:“你二人往哪里走,武连在哪里?快说实话!”吓得二人战战兢兢,一个说:“大爷饶命!我二人是亲兄弟,就在这东首居住。我二弟叫李禄,他给这里庄主看守花园,不知闹了什么乱子,庄主昨日一早起来,便收拾细软,坐了套车驮轿,连家眷一并上河南探亲去了。我兄弟给他看房,叫我来将庄主剩下的破旧衣服取去,不想遇见二位。
不知你二位从哪里来的?”杨香武说:“武连往哪里去了?”
那二人说:“往河南,但不知哪一处。”杨香武与万君兆听了,也无可如何。放了那人,师徒二人便回归保定府店内,见了大人,细说连洼庄之事。
彭公说:“这金牌乃圣上所赐,追回来才好。”杨香武说:“大人不必忧愁,咱们到街上散散闷去,只要遇见朋友,我自有道理。”彭公带张耀宗和杨香武师徒出离顺和店,到了街上,只见府衙马号前,围着一大堆人。张耀宗分开众人一瞧:当中有一个卖艺之人,年过半百,面如晚霞,扫帚眉,大环眼,准头端正,一部花白胡须,身穿月白布汗衫,青中衣,薄底快靴,手拿一对虎头钩。在他肩下站一妇人,年约五旬,黄脸膛,身穿细蓝毛布褂,青中衣,头上绾一个发髻,短眉毛,三角服,薄片嘴,两只大脚。在那妇人身旁,站定一个女子,生得十分俊俏,年有十八岁。怎见得,有诗为证:裙拖六幅湘江水,髻耸巫山一段云;貌态只应天上有,歌声岂合世间闻。
胸前瑞雪灯前照,眼底桃花酒半醺;不是相如能赋客,肯教容易见文君。
张耀宗看罢,暗为称奇,心中说:“这一个卖艺的人,会有这样好女子!”只听那老头儿说:“众位,我先练一趟,回头再叫我那女儿练。在下是河南人,来此访友,以武会友。如有子弟老师前来帮个场子,也算是打个帮架。我初到此处,不知子弟老师在哪里?只好自己先练一趟拳,献丑一下。”只见他拳似流星眼似电,腰似蛇行腿似钻,手眼身法步,走开了一团神。怎见得,有诗为证:跨虎登山不要忙,倚身逸步逞刚强。
上打了葵花式,下打跑马桩。
喜鹊登枝挨边走,金鸡独立站中央。
霸王举鼎千斤重,童子翻身一炷香。
众人看罢,无不喝彩。练完了,人给的钱不少。忽见西首众人一闪,大家说:“来了,来了!”张耀宗与彭大人一看,只见从西首进来一位老英雄,亦有五旬以外。身高八尺,面如紫玉,雄眉阔目,花白胡须飘于胸前,身穿青洋绉大衫,足登青缎快靴。后跟一位女子,年在十八九岁,梳了大髻,身穿雨过天晴绸褂,葱绿色中衣,三寸金莲又瘦又小,红花鞋,拿着一条手帕,真有倾国倾城之貌,令人可爱。怎见得,有诗为证:袅娜腰肢淡淡妆,六朝宫样窄衣裳。
著词暂见樱桃破,飞盏遥闻豆蔻香。
春恼情思身觉瘦,酒添颜色粉生光。
此时不敢分明道,风月应知暗断肠。
这二人来至场中,老英雄与那老者说:“大哥,我带你侄女儿来,教她姐妹二人练一回。”赛毛遂杨香武一拍张耀宗说:“张贤弟,你看那面如晚霞的,他是河南上蔡县葵花寨铁幡杆蔡庆,那位妇人是他妻子金头蜈蚣窦氏,这女子是她女儿,叫恶魔女蔡金花。后来这位,乃是淮安一带水路的老英雄猴儿李佩,那女子是他女儿李兰香。”张耀宗说:“老英雄,你既认识,我与万君兆去帮他一个场儿练两趟。”杨香武说:“这二人不是卖艺为生,其中必有别情,我问问他便知分晓。”
杨香武立时进去,高声说道:“蔡、李二位兄台,久违,少见。”蔡庆、李佩抬头观瞧,认得是赛毛遂杨香武,连忙见礼,各叙寒温。杨香武一拉蔡庆说:“老兄台,你为何在此作这事业,我有所不明?”蔡庆说:“老弟有所不知,自你我从绍兴府回家,想你侄女金花这么大年岁,我若给一个庄农人家,怕屈了你侄女儿的终身;若给官宦人家,又怕人家不要。我与你嫂嫂商议,带她到京都之内再为打算。若把她给了人家,我就完成了一桩大事。李兄的心事,与我相同。”杨香武说:“你二位这两件事,全都交给我了。我叫两个人来帮你练一趟。”张耀宗闻听就跳进场子。蔡庆瞧那人年约二旬光景,白净面皮,五官端正,双眉带秀,二目有神,身穿蓝绸长衫,足登青缎快靴,把长衫脱去,内衬蓝绸褂裤。万君兆也是十七八岁,眉清目秀,齿白唇红,精神百倍。二人就在当场练了一趟拳,然后各人又练了一趟,给钱的不少。大家合在一处,杨香武问二位在哪里居住?蔡庆说:“在顺和店后院上房,昨日到的。”杨香武说:“好,咱们都住在一个店内,我还有一宗要紧大事相求!”说着大家回店。
杨香武叫张耀宗与万君兆先同大人到上房,他们俱至后院。
杨香武说:“二位兄台,先叫侄女里间屋坐,我还有话说呢!”
随说道:“你二位看见方才的那两人了,我想给二位侄女说说亲,愿意否?”蔡庆说:“很好。”李佩也说:“不知他二人作何生理?”杨香武说:“张耀宗乃神拳无敌张景和之子,现在保着河南巡抚彭大人,保升六品衔,记名千总,实缺把总,跟大人充当巡捕。那万君兆是我徒弟。”蔡庆说:“贤弟,你既如此说,我就把你侄女给了张耀宗吧,你要定礼去来。”李佩说:“你我作亲家,就把我女儿给你徒弟万君兆吧。”杨香武来到前院,把这话和张耀宗说了。张耀宗说:“大人失了金牌,还无下落,我如何先办这件事呢?”彭公说:“张耀宗,你不必推辞,这件事是人间的大事,就给定礼才好。”杨香武带二人认了亲,拜了丈人。接着就把丢金牌之事,与蔡、李二位说了一遍。李佩说:“我明日带你侄女回淮安,给你探访金牌的下落。你再带着徒弟来择日完婚。我倘若访着下落,速到汴梁城巡抚衙门送信就是了。”蔡庆说:“我先把你侄女儿打发回家,我跟你去探访探访。据我想,这件事须落在北邱山,不然就在紫金山。”杨香武说:“我带万君兆暗探下落,明日起身,咱们在中梁城巡抚衙相见。”杨香武到前院把此事和大人说明,彭公点头说:“此事全仗老义士之力了。”次日,蔡金花和窦氏母女先回家。不知此后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